她说完之后便拉开门离开了他的卧室，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叶筝忽然回头看过去,沈寂北站在原地眼神哀恸的望着她，就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这样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
回到卧室之后,叶筝便倚着门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正在床上看书的边静见状立刻跳下床朝她跑过来,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来，“阿筝，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边静,忽然道：“静静，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离开这里，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边静几乎是没有思索的便点头道：“好啊,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楠姐醒了。”叶筝垂下眼，抿了抿唇道。
边静闻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猛地捂住嘴，愕然道：“那沈寂北岂不是……都知道了？”
“嗯。”叶筝闷闷道，“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知道,至少关于我的那部分,他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他吗？”
要告诉他吗？
叶筝不知道。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沈寂北是不是会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那时候她曾承受了怎样的委屈，曾背负了多少人的唾骂，遭遇过什么样难以回首的事,其实她都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最爱的人跪在你面前求你，你会怎么做呢？
多年以前,江晟锡躲在肮脏狭小的卫生间里,跪在边静面前,拽着她的裤腿，痛哭流涕的求她救救他。
那时的边静在短暂犹豫之下，选择了救他,随后她以卖淫和组织卖淫罪被逮捕。
第一次听边静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叶筝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那时她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跟她一样傻的人。
叶筝从来都没想过,曾经沈寂北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的那辆车,有一天竟然会成为险些杀了沈寂楠的凶器。
事实上叶筝一直不是一个很会开车的人，她对于那种冷冰冰的机械也一直都没有好感，当初她学车还是在沈寂北的软硬兼施强行压迫之下才不得已学的。学会之后,他便送了她那辆车，可是她学会之后也并没有开过几次。
反倒是叶婉心知道沈寂北送给她一辆宝马之后一直很开心,总是跟她借车钥匙开出去玩。
沈奇枫送给叶婉心的车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无法顺利过户，再加上叶筝自己本身也不开,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有时候会偶然看到不同的男人开着那辆车送她回家。
叶筝第一次遇到，还是她刚放学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沈寂北原来是想要带她一起去吃饭的，但是因为临时有事要回律所，所以便把她送回了家。
也就是在沈寂北刚离开不久，叶婉心便被一个男人送了回来，而那个时候,她跟沈奇枫刚刚确定了关系，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天晚上叶婉心带回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包包，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床上,一件一件的拿起来试。她似乎是喝了酒，心情也是一副很不错的样子,一直在笑着,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而叶筝则从始至终就坐在旁边冷眼看着她把那些衣服穿上来再脱下,试完了一件又一件,在镜子前转着圈欣赏自己的样子。
叶筝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你不是在和沈伯伯恋爱吗？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
“一个朋友。”叶婉心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挑着笑,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
叶筝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她面前,抓起床上那些衣服，大声质问她：“朋友会给你买这么多东西？朋友会给你花这么多钱？妈,做人要有良心的，你既然决定和沈伯伯在一起,那你就应该一心一意，不是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叶婉心转头和她对视着,良久之后才问道：“筝儿，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特别水性杨花的女人？”
是吗？
那个时候叶筝心里的答案其实是肯定的，但是在叶婉心面前,她终究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别过了头。
从年幼的时候起，叶筝就一直搞不清楚叶婉心有多少男人。
她总是会带着形形色色的男人回家,警察、医生、律师、商人,在叶筝的印象里,家里几乎有穿着各种各样制服的男人来过。
每一个男人,叶婉心都会挽着他的手臂，热情的向她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
她总是说，对于每一段感情她都是认真地,她所交往过的每一个男人,她都是真爱。可是叶筝常常觉得,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装得下那么多人？
所以到后来，她也一直分不清叶婉心对沈奇枫是不是也是真爱。
但是因为沈寂北的关系,叶筝终归是不想让叶婉心走上过去的老路,所以她拉着叶婉心的手，言辞恳切的哀求道：“妈妈，算我求你,如果你不爱沈伯伯，就不要跟他继续在一起了，好吗？”
叶婉心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就像是失控了一样，歇斯底里的大声道：“对,我是没钱，我是穷，但是那又怎么样？就因为我穷，所以我就要一辈子都这样过吗？我受够了住在那种筒子楼里的生活，受够了十几户人排队上厕所的日子。受够了冬天没有热水洗澡，夏天屋里到处飞的都是苍蝇蚊子。”
她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将床上的那些衣服都扯下来扔到地上，红着眼大声道：“你以为我会过着这样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生了你，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我叶婉心差到哪里了？当年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现在一个个都嫁了豪门，可我呢？”
她喊着喊着便情绪崩溃的大哭起来，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她哭的比以前还要厉害,那么大一个人，就像是走失了的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无助的嚎啕大哭着。
无法否认的,那一瞬间,叶筝确实是有些心疼她的。
叶婉心其实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因为未婚先孕生了她，以叶婉心的才智和相貌,绝对能嫁入一个不错的人家。
这些年来，叶婉心其实受了很多罪,她明明是年轻漂亮的女琴师，可是却只能在红灯区那种地方给人弹琴唱歌,就像是古代那种卖艺的娼妓一样。
小的时候，叶筝一直不知道叶婉心做的到底是什么工作,只是知道她每天晚上都会化精致的妆容,穿很漂亮的衣服出门。
直到有一天，巷子里的一个胖女人来找她，说要带她去看看她妈妈工作的地方,问她要不要去。
那时叶筝也不过三岁的模样，她被那个女人带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剧院，随后被安置在后台上,躲在一个窗帘后面。
她亲眼看着叶婉心一丝不挂的抱着一把琴走上台,赤着身子坐在台上,用琴挡在自己的胸前,开始弹琴唱小调。
底下的男人纷纷大声起哄起来，甚至还有人往台上扔钱，大叫着问她一晚上多少钱,要不要跟他回家睡一觉。
那时候叶筝并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只是初初有了性别意识的叶筝总觉得母亲做的事不是好事,羞耻感让她跳下后台，飞快的逃离了那里。
直到很久之后,叶筝才知道,那时叶婉心一直呆着的剧院破产了，破产前，剧院老板偷偷将法人改成了叶婉心的名字,结果那些债主莫名其妙的便找上了她。
自那之后，叶婉心便开始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还那笔不属于她的债,否则那些人就会带走叶筝，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把她培养成雏妓。
那天晚上,叶婉心坐在地上哭了很久，而叶筝就一直跟着她坐在地上，直到叶婉心哭累了之后，靠在她肩上慢慢的睡了过去。随后叶筝又抱了被子和毯子过来，给她都打理好之后，自己却坐在她身边，看了叶婉心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当叶婉心醒来之后，叶筝已经将早餐给她端上了桌。
叶婉心看着默不作声的女儿,迟疑半晌之后走上去道：“筝儿，昨天晚上我说的话……”
叶筝转头看了她一眼，状似有些茫然道：“你昨天说什么了吗？”
叶婉心是何等聪明的人，她都这么说了，叶婉心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关于那天晚上她大哭大闹喊得内容，母女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
只是古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没过多久,叶婉心和别的男人有纠葛的事,便被沈寂楠撞了个正着。
沈寂楠是怎么发现叶婉心,又是怎么和她谈判的，叶筝其实并不知道,也没有清清楚楚的问过。
她只是十分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叶婉心语气慌乱的给她打电话，要她立刻赶到江城大桥来,并且还特意强调不要打车到桥边，一定要在附近停下来之后她自己走过去。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叶婉心惊慌失措的语气还是让她有些紧张和害怕,于是也没有多想，换了身衣服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按照她的指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城大桥。
彼时因为春查,江城大桥附近漆黑一片，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到叶婉心说的那个地方，最后发现她那辆车停在江边,周围并没有什么其他人。
叶筝有些莫名其妙的走过去,这才发现叶婉心原来缩在车里。
她走上去轻轻敲了敲车窗,可叶婉心却像是受惊了的小鸟一样,几乎是猛地弹坐起来，惊慌失措的看向车外。
发现来人是她之后，叶婉心这才松了口气一般,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可是因为脚软,她险些一脚踩空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车里出来了。
叶筝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来道：“你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筝儿,你来了。”叶婉心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就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满眼都是希望，殷切道：“筝儿,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我！”
叶筝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茫然道：“什么救你？你怎么了？”
明明天色很暗，江边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可是叶筝却清楚无比的看到了叶婉心苍白的脸色，还有慌乱的眼神。
叶婉心用力吞了吞口水，拉着她的手道：“你来看这个……”
叶筝跟着她走向车后面,起初只是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躺在地上，她还以为叶婉心是撞到了什么动物，于是壮着胆子蹲下来想仔细看一下，可是当看清地上躺的那个人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沈寂楠。
此时沈寂楠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就那样躺在车后轮下面，身下的沙子隐隐还透着一抹清晰的红色。
叶筝吓了一跳，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到沈寂楠面前,慌乱道：“楠姐，楠姐你怎么了？楠姐你醒醒啊！”
沈寂楠已经完全没有办法给她任何回应，叶筝转头慌乱的看着叶婉心，瞪大眼睛道：“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楠姐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叶婉心别开眼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声道：“不……不关我的事，我已经告诉过她不要再缠着我了,是她自己不听主动撞上来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叶筝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把着她的肩,用力摇着她的身体,焦急的大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啊！”
叶婉心抿了抿唇，拉着她在旁边蹲下来,哽咽道：“筝儿，如果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可以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叶筝下意识的蹙眉,这毕竟是关乎沈寂北姐姐的事，她其实不敢答应的太快,她怕自己承担不起那个后果。但转念一想，面前的人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叶筝始终觉得,无论如何，叶婉心应该都不至于会害她的。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
叶婉心垂着眼，低声道：“是我……我把沈寂楠撞了。但是这真的不是我故意的，我本来想躲她的,但是她自己撞上来，所以我才……”
叶筝张了张嘴,良久才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这么做？”
“我和其他人约会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叶婉心急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似的,“我今天已经是要跟那个人分手了，但是他说今天要最后跟他见一面，之后他就要离开中国了,所以我才答应见面的。可我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会被沈寂楠遇到。是她主动约我在这里见面的……”
叶筝猛地闭了闭眼，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后道：“然后呢？”
叶婉心低下头,小声道：“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吵起来了,我觉得她情绪太激动，不想再和她继续说,就想要离开,谁知道她却拉着我不依不饶的，不让我走。之后更是扒住车门来阻止我离开，当时天太黑了,我只想赶快摆脱她，结果倒车的时候因为没有看清楚,所以撞到了她。之后又因为太慌乱，错把油门当成了刹车，所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你说什么！”叶筝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还二次伤害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叶婉心终于哭了起来，拉着她的衣服恳求道：“筝儿，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啊。”
叶筝低头看了看面前泪流满面的母亲，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努力镇静道：“现在其他的话先不要说了，当务之急是先把楠姐送医院进行抢救。”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叶婉心便立刻起身阻止她,猛地摇头道：“不行，不可以，不能去医院。我不要坐牢,如果被人发现了这起车祸，我一定会坐牢的,筝儿，我不能坐牢！”
“现在最重要的是楠姐的命！”叶筝忍不住拔高声调大喝道：“时间有限,不能再拖了，否则楠姐会死的！”
“不,筝儿,你救救我。”叶婉心说着，忽然跪在了她面前,仰着头乞求的望着她道：“筝儿，你还年轻,就算是救救妈妈，好不好？”
叶筝的手猛地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婉心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小小声地说道：“你……能不能……替我……”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就像是蚊子一样小声哼哼着，大约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所以不敢在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偷偷地看了叶筝一眼，却见她震惊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无广告小说网(笔趣宫ht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