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听到苏明珠这样的心声,赵禹宸一时间竟是哑然失声,他心中想要开口分辨,自己并非是因着苏将军,当张开口后却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不提明珠这话原本就只是在心中思量,并未说出来,就算她当真说了出来,他也解释过了,恐怕也是丝毫无法取信于人吧。

    如今想来,就算他此刻未曾得了这读心异术,也照旧对明珠心存成见,只怕看到苏老将军所立下的功劳面上,他也是要强忍不悦,对贵妃特意恩宠的

    也难免明珠会这般误解了。

    这般一想,赵禹宸叹了一口气,想着来日方长,便索性将这一时误会认了下来,继续面色温和道“你既已睡醒了,下午可有什么打算”

    苏明珠在手上捧了一个明黄的彩釉莲花盏细细把玩,这碗做的格外精致不说,更要紧的是这明黄的颜色犯忌讳,除了御赐再用不得,当真是难得的很。

    听了这话,她也没舍得把瓷盏放下,抬起头想了想,便开口道“我才叫人在太后的寿康宫里,给宝乐扎了一架秋千,今个想着该好了,正打算过去瞧瞧。”

    秋千,原本该是春日里常见的东西,只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之前先帝性子严肃,只叫后宫之中也不敢随意嬉笑玩闹,这样的玩乐之物便也销声匿迹了许久,若非有苏明珠提起来,一时间还当真没人记得起来。

    赵禹宸点了点头“那就一起,正巧朕今日也没去与母后请安。”

    这一次贵妃误会,他便多来几遭,时候长了,苏明珠总是会明白他的心意,重回从前。

    苏明珠这次倒不怎么诧异的样子,闻言起身“那劳您稍等等,臣妾去里头换身衣裳。”

    赵禹宸格外好脾气的模样“朕不急。”

    苏明珠见状福了福身,她也不打算再多麻烦,只是想多添一件出门的外衫,再多少往头发里插些发簪之类,便只是叫了白兰一个去了里间,两人路上还低着头,压着声音说着些什么。

    赵禹宸此刻所坐的圈椅背对着里间,按理说贵妃与白兰的声音极低,他这距离不可能听得着,但他不急不缓的浅浅啜了一口手上的清茶,只略凝了心神,两人在隔间后的低语他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赵禹宸在上次努力探听了太傅的心声之后,才慢慢发觉的本事。

    他昏迷那一次之后这读心术的确是没有从前敏锐了,但他却仿佛知道了方法了一般,三步之内,除了那等格外激烈郑重的心声他照旧能听到,旁的随便琐碎的,他寻常时都听不着,但若像在望乡台探听太傅那一次用心心神,却也依旧能听见,即便隔得再远些,心声听不见了,可口中所言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赵禹宸顾及着上一次昏迷,都是只是试试就罢,并不肯听得太多太深罢了。

    便犹如此时,白兰正小声笑话着苏明珠“这一回的彩釉瓷,主子怎的就都要了”

    “他又不是为了我,他赏的是苏家的体面,是爹娘和哥哥们拿性命拼回来的军功,封妻荫子够多少了,还不值得这一套瓷器吗我为什么不要都给我好好收着”

    说着,苏明珠又轻哼一声,叮嘱道“对了,那个明黄的莲花盏莫收啊,给我留着,我今个回来就用它喝蜜茶”

    单是前面时,赵禹宸还颇有几分无奈,直到听到那迫不及待的最后一句,他便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只觉明珠当真是一派孩子气,却也坦率的可爱,心下一松,便不再多听,只暗暗记住了贵妃最喜欢的那明黄釉的莲花盏,想着就这个色,回去可叫官窑再给她单烧一回。

    苏明珠收拾的简单,一盏清茶还未放凉,便也重新绕回了殿前,面无表情的又屈了一回膝“劳陛下久候。”

    赵禹宸看出她的敷衍,却也不恼,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当前出了门去。

    寿康宫与昭阳宫离得不远,步行而去,也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到了宫门口。

    从宫人口中听说太后正与公主在殿后园子里,赵禹宸便吩咐不必扰了,当前与苏明珠一道自回廊上绕了回去。

    太后与宝乐果然是在殿后的桂树下的荡着秋千,那秋千小巧,宝乐坐着正合适,太后娘娘立在一旁,面上带笑,却也满是止不住的担忧,正吩咐身后有两个宫女推轻些,周遭还围着一圈的宫人护着,唯恐公主有什么闪失,一时间还当真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到来。

    赵禹宸与苏明珠也未上前,只在廊下立了,静静看着宝乐叫着将她推的高些,当真高了又有些害怕的连连惊叫,当真是格外的纠结。

    瞧了半晌,苏明珠便忍不住的笑了,扭头与身侧的白兰道“公主胆子真小,我原还打算叫他们扎的更高大些呢,还好太后叫改小了。”

    白兰也摇摇头,低声道“原本就该如此呢,主子您当像咱们府里那样的秋千遍地都是不曾”

    苏府里的秋千赵禹宸闻言一顿,原本以为早已忘了的记忆,便伴着这句话忽的泛了起来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苏明珠便是挽着双丫髻,发间绑着碎碎的小彩珠,穿了一条素色的碧水裙,但腰间却扎了漂亮的络子,下头悬着各色彩穗,还坠着铃铛,走动起来清脆响亮,掺了金的穗子也颤动的流光一般。

    这身装扮不怎么庄重,不太像是正经闺秀,若非她眸子亮晶晶的,神色也张扬的耀眼,乍一瞧去,倒像是权贵家里自小采买,又极得主人看重的戏子舞姬之流。

    小舞姬瞧也不瞧那才将他吓的腿软的花蛇,只毫无规矩的拉着他回了自个的院子里,那正中便架着一副很是引人注目的红木秋千,既高且阔,叫一个大人来用都很是松快,更莫提她一个半大的女童。

    发现了赵禹宸疑惑的目光后,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灿烂“我方才就是在秋千上瞧见的你这衣裳也是我为了荡秋千专门作的,平常我可不会穿的叮叮当当的,又不是猫儿。”

    秋千上当时的赵禹宸疑惑的回了头,他方才是不许旁人跟着,自个在苏府的园子里转时撞见的花蛇,其间隔着院墙树木,她如何能在秋千上瞧见她

    他将这疑惑问出口后,小舞姬笑的狡黠,也不多言,当下便放了他的手心,亲自上前给他演示了其中缘故。

    因为她是径直站在那秋千上的,也不需旁人去推,只自个将秋千拉到最后,轻轻巧巧顺势一跃,那秋千便风一样的从上而下,前前后后,越荡越高,荡到极处时,那秋千放佛都没了牵绊,都能直直的荡过院墙,飞到天上去

    伴着这一下下惊人的高低起落,她衣间的银铃声声清脆,腰上的彩穗上下翻飞,恍惚间,竟像是鸟儿一般鲜亮的毛羽,围着她不离不弃,上下翻飞,只将她衬的画上的神女一般,又似是翱翔天际的稚嫩凤凰。

    父皇行事严谨,宫中众人都是严守礼教规矩,他那是第一次见着,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过的这般随性肆意,自由自在。

    这可太没规矩了,赵禹宸心下这般想着,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天上的那一只彩凤,不肯都丝毫放松。

    “你瞧,我是不是能瞧见你小小的一只,站在那动也不动我当是谁家的孩子走失了呢”

    “什么小小一只,你不也只是一个小娃娃家与孤这般说话,当真无礼”

    “你到底是谁苏将军又是你什么人”他抿着嘴角,面色严肃。

    原本以为是年少无知的戏子舞姬,但奴婢之流不会有这般的飞扬肆意,他倒是知道苏将军膝下有一独女,但官家千金,也不该这般肆无忌惮,荡的那般高,也没个侍从丫鬟看着,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我叫苏明珠,苏将军是我爹。”苏明珠坐在秋千上,鞋尖上坠着圆润的珍珠,一下下点着地上的青砖,在日光里晕出一片朦胧的光彩,虽然被训斥了,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更有趣味了一般的侧头瞧着他“你要不要上来坐坐”

    小小年纪的苏明珠脚尖点地,将秋千停了下来,给他让出了一半的位置。

    他心内明知这般不对,但回过神来,看着那样张扬的同龄人,心内却又有些隐隐的惊叹羡慕,看着她闪亮亮的双眸,终究是还是没能忍住,慢慢抓着绳索坐了下去。

    那秋千实在是宽阔,坐下去时,一瞬间的失重叫他心头猛的一跳,可一旁小小年纪的苏明珠却是瞬间稳了下来,她看着他面上的惊慌,忽的一笑,便又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太子殿下”

    她原来知道孤的身份,赵禹宸当时这般想着,可是分明知道,却也丝毫不当回事似的,那太子殿下四个字拖的长长的,又带了几分狡黠,仿佛这称呼里所代表的不是一国储君,而是什么好玩有趣的玩意似的

    六岁的赵禹宸有些不满的皱紧了小小的眉头,他原本想要告诉她不该这样提及一朝太子,实在是有失尊重,但转念之间,又想到前些日子从宫人们嘴里听到的议论,母后有孕了,等母后生了皇子,他这太子之位便该让给真正的嫡出。

    再过几月,他都不是太子了,还说什么储君太子的风度尊重

    “孤”这么一想,六岁的赵禹宸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口压的发沉,他顿了顿,脚尖用力一点,叫秋千左右晃了起来,索性连孤的自称也去了,只在身侧的隐隐花香里干脆开口道

    “赵禹宸,我叫赵禹宸。”

    “陛下来了”

    太后终究是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几步上前,面上带着善意的调笑“还有贵妃,你们两个怎的凑到了一处倒当真是少见。”

    苏明珠扯了扯嘴角,面色与心声都是一样的不加掩饰哎呀呀,这可不是我想凑,这是陛下忍辱负重,屈尊降恩,“赏”下来给的体面呐

    赵禹宸在苏明珠这嘲讽的心声里回过神来,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一时只发自真心的困惑了起来。

    分明是此刻想起都这般鲜活的场景,他这么多年来,到底是为什么只一心以为明珠粗俗跋扈,不堪造就,却将曾经种种都竟忘了个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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