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勇打定主意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刘五又不能当真对自己弟兄上刑。
不过,要让他干等着赵旭回来,莫名就被那个愣子拖累死也是不可能的，刘五转头就出去打听今日白家文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打听消息倒是比他料想的容易，但就是这消息的内容,却比他猜得沉重许多。
……
当天晚上,刘五牵了头，把一帮子兄弟都召集了起来,环视一周，大家都是一脸沉重。
“大家伙儿也都知道了罢？”刘五率先起头,屋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应声。
倒是有人还不明所以,拉着同僚悄声问“这是发生了何事儿？”
那人低声解释，“今日夫人去白家的文会,去的时候什么首饰都没带,回来的时候，发上簪了朵花……听人说，这一整场文会下来，夫人都是笑着的。”
问话那人显然是知道洛阳花宴的习俗的，小声地“嘶”了口气，低声问道“可是真花？”
得了肯定的回答后,脸色登时一变，眼睛发直地喃喃道“要是大司马知道了,那岂不是……”
“嘭！”
刘五一拍桌子,一下子截了那人的话头,道“此事，决不能叫大司马知道！”
众人看他的眼神儿一下子就不对了——这事儿也瞒着大司马，这小子胆子够肥啊！
刘五额角抽动了一下，这帮兔崽子在想什么？！
“大司马留下我等，是为保护夫人，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儿……”刘五顿了住，又看了看四下的人，果然都露出蛋疼皮紧的表情。
“上回送来的家信，大司马才刚过禹州，最快……也要月中才能回。”
“把那小子找出来，在大司马回来前解决了才是。”
“也不知那小子姓甚名谁？”
……
这群人正想磨拳擦掌的查着当日的文会上的男子，欲要找出那个胆大妄为、竟敢挖大司马墙脚的狂徒。
不过，白筠季这文会来得人本就多，哪个男子都像是对夫人有意思的模样，一时进展颇为不顺。正焦急之际，那人却自个儿撞了上来。
这日，大司马府又有人送了拜贴来。这本没什么稀奇的，依照赵旭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模样，来上门攀关系的人自然不少。
而这大司马府和别家权臣府邸却又是不同赵旭不在洛阳时，这府门反而更热闹些。
总有些冲动又孟浪的男子，厚着脸皮上门求见含蓄些的，还知道找个理由；但也有那些不讲理的，非赖在府门前不吃不喝，只求见他家夫人一面。
这大司马府的门房对这些事儿可谓是经验丰富、早就到了应对自如的地步了。
今日又有一个面生的郎君上门，倒是规规矩矩地递了帖子来，说是要求见“梁大人”。
那门房一听他称的是“梁大人”而非“夫人”，警惕心登时提了七八分，又上下打量他的模样神情，登时就知道来人是为了什么了。他语气颇差地道了一句“等着”，话落，就要进去关门。
只是门缝却被那郎君伸脚别了住，那门房登时冷了脸，寒着声道“怎么？还想强闯不成？！”
话落，他手里被塞了一个钱袋子。那门房眯了眯眼，就手颠了颠钱袋的重量，神色这才一缓，又抬头上上下下打量慕子卿。
慕子卿见状，便知有了商量的余地。强忍着这失礼的打量，维持这这一脚别着门缝的姿势，有些别扭地行了一礼，“有劳这位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是慕子卿求见……”
“行行行，知道了，啰啰嗦嗦、话也忒多。”那门房不耐烦地摆手应了，又用脚把慕子卿别在门缝的那脚尖给挤了出去，黑漆的大门“啪”地一声在眼前关了，险些夹了慕子卿的鼻尖。
被这般不客气地对待，慕子卿却没露出气恼的神色来，只是视线放虚，眼中露出些心疼来。
——观其仆便可知其主，这大司马府上的一个门房都如此跋扈，可想而知，府上的主人是个什么模样……她身处其中，必定是受了大委屈的！
虽心中思绪万千，慕子卿仍从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立着，秋日的气温不高，但正中午的太阳仍有几分烈，烤得人头眼发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又转头瞥了眼那转过了一整个格子的日晷。
又回想了那门房从头至尾的态度，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这封拜贴怕是到不了她的手上了。
在日头下站了这么久，汗都随着颊往下淌，不必揽镜就知自己现如今是怎样狼狈的姿态……慕子卿叹了口气，今日还是罢了吧。
只是走时，不免又是心中一塞——连与人交际都被拦阻，赵旭那厮当真是欺人太甚！
慕子卿正暗自气愤，却不知自己这一番表情作为，早已尽数落入他人之眼。
墙头上，刘五打了个手势，登时有五六个道影子闪过，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离去的慕子卿。
待他走到一个巷口时，一块黑布从天而降，慕子卿只觉自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连拖带拉地进了一个巷中。
他知晓自己是遭遇了歹人了，张嘴需要呼救，可小腹上却狠狠挨了一拳，他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拳打得移了位。
旋即便听见有一歹人低声斥道“你傻啊？！打脸！！”
不待慕子卿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头脸上就挨了雨点似的一阵拳头，力道比方才打在小腹上的那拳轻上许多，但也有够慕子卿受的了。
许久，他眼前终于一亮，却只剩他一人倒在小巷，眼皮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隙，他在地上躺了良久，才慢慢扶墙起来，一步步地踱出了小巷。
正看见一个路人，慕子卿强忍着脸上的疼痛，勉力牵出一个笑来，“这位大哥……”
“啊——鬼啊！！！！！”那人屁股尿流地跑了，徒留慕子卿一个人在原地怔愣。
洛阳城内近来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那位慕家六郎不知得罪了何人，竟被打得毁了容，无数姑娘妇人为此眼泪都快掉了干，送药送吃的都要把慕家的门槛踏了破。
不过，这都跟梁玥没甚关系，眼见着赵旭要回来了，梁玥一连几日脸上带笑，走路都比平常轻快许多。
大军回来那一日，梁玥本可以在家等着的，但还是忍不住，跑到城门旁的茶楼上，想远远地迎一迎他。
毕竟回来之后，他定然是要进宫谢恩的，等到了家中，也不知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黑压压的大军逶迤进了城，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玄色的铠甲在身，又给他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梁玥这么看着，不觉入了神。
……
每逢大军回城，街边都会热闹许多，庞珍也极乐意凑这个热闹，不过路边实在太挤了，也看不到什么，她出了高价买了一旁茶楼的座位。
……肉疼地付了钱，心道这一日进的帐，都够这茶楼一年吃的了。
不过，一上楼她就看见正中靠窗位置做的那个人，虽说带着帷帽，但庞珍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她的梁姐姐……美人身边的空气都与别处不同。
她想上前做个招呼，窗边的微风吹得那纱罗飘动，露出一点缝隙。
庞珍也看见了梁玥此时的神情，她脚步蓦地止了，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儿，还是没上前去，默默地寻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也无心看下面的大军如何，只转头去看梁玥。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等模样……大司马……当真是好福气呢。
赵旭对视线是极为敏感的，在战场上混得久的都有这点警惕心，不然现在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察觉到一人的视线从入城来便落在他身上，片刻也未移走，赵旭心中微动，生出些猜测来。他仰头顺着那视线看回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一道戴着帷帽的身影，脸上的表情蓦地柔和下来。
隔着一层白纱的对视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梁玥觉得碍事儿，抬手便把那帷帽解了，冲赵旭笑。以她性子，实在做不出什么挥舞帷帽的事儿，只是她心情实在激动，攥着帽子的手指尖都泛起了白。
一旁也不知哪个姑娘先抛下了一朵绢花，空中顿时下起了彩色的香雨，帕子、荷包、香袋……稀稀落落地打在那群入城将士的身上，有的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亦有的笑接过荷包、绣帕，冲它的主人扬唇一笑，这么干的多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不论模样如何，总是朝气蓬勃的，视线所及顿时掀起一小片惊呼。
梁玥心中微动，起身站到窗边，按着窗沿的手指松了送，一方帕子打着旋儿从空中往下飘。
姑娘们抛花大都在看见队伍之后，故而前头这段倒是干干净净的，梁玥这方帕子便分外显眼，路人不觉顺着帕子来寻它的主人，瞧见后却都登时眼都直了，有那反应快些的，已经伸出手去，想要接那帕子，一时竟吵吵嚷嚷地闹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往上伸手。
梁玥本就是一时冲动，往下抛那绣帕的时候也没多想，这会儿帕子在半空中飘飘摇摇的、当真不定落在谁的手中。
她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脸上不觉露出点尴尬来。
那边赵旭看见这么多人伸手，脸都黑了，含着威胁的眼风扫过，不少人被吓得收了手，但也有不死心的仍想去接。
赵旭突然一踩马蹬，一跃而起，他骑在马上，本就比众人要高，这么一跳更是一下子上去了一块，毫不费力地就把那帕子捞到了手，梁玥怔愣了一下，脸上忍不住笑，但旋即就睁大了眼睛——
只见赵旭并未就那么坐下，而是借力在马背上一踩，整个人跃得比方才还高，几乎都能碰到梁玥所在这茶楼的窗户。
不是“几乎”……是就碰到了。
赵旭翻窗站到梁玥面前时，她还愣着神儿，旋即便被人拦腰抱起，她手臂下意识地环住了赵旭的脖颈，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后，等再回神时，人已经被赵旭环着坐在马背上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茶楼上的庞珍只觉得自己眨个眼的功夫，原本站在窗边的梁姐姐就不见了。
她疾步跑到窗前，却被外面骤生的欢呼声给震得头脑一重。
她扒着窗沿往下看，就见方才还在窗边的梁玥，此时已经被人环抱在马背之上。
梁姐姐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了，无论何时都从容沉稳的态度，也绝非平常女子可比。可此时，她被那人环在怀中，竟让人觉得娇弱又惹人怜惜。
脸上那分明的笑意，让那本就十分的容色更添上几分熠熠光彩，灼得人都不敢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