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月初七一直到三月初会试结果出来,贡院里头的考官处于锦衣卫严密监控中,然而锦衣卫也仅仅负责外围,确保考官与外界的人没有一丝接触会试题目不泄漏。贡院里面则有禁军巡逻确保贡院的安全,至于心眼比马蜂窝还要多的考官,谁又能确保是谁的人呢

    历朝历代,但凡科举考试,考官几乎不会出自一个派别,往往主考官谁这家的代表,副主考则是另外派别的人。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外,总讲究个平衡二字。但是当被该是敌对方的主副考官沆瀣一气的时候,那么作为制衡者的帝王便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有了危机感了。

    会试开始之前,除了参与的人员,恐怕没人会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牵扯到几个派系的人的事情。朝廷是个大蛋糕,各派系都想安插自己的人手,而科举又是安插人手的最好方式。与其去拉拢不知有没有能耐的贫家子弟,不如替换成自己人。

    在选择考官之前,永安帝自以为思考妥当,充分运用了帝王之术,然而到了这一刻他陡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受到了欺骗。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是会试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呢。不用泄漏题目,不用多说,只要选出没靠山没权没势的人就好,至于你是不是有意见,给你点钱打发了便是,实在不忿,胳膊拧的过大腿吗而且谁又能知道那文章说你写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然而千想万想也料不到会有人在结果出来前就公开将文章默写出来还通过国子监祭酒呈上御前吧。

    永安帝瞧着手中的文章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只是他没想到的事宫里那些眼线竟然没在会试结果呈上御前之前告诉那些人。

    永安帝不知道的是在昨夜考官奉旨将会试结果带进宫的时候是有人通过对暗号告知了的,只是传递消息的人自以为一个眼神传递成功,进宫的人却以为那眼色只是在说永安帝心情不愉快,让他们当心些,完全没往事情失败上面想。

    而后永安帝叫来锦衣卫指挥使曹顺,“皇榜是否已经贴上了”

    曹顺道,“回皇上,这个时辰想必已经贴上了。”

    永安帝冷笑一声,将手中卷子名单扔给他,曹顺捡起来看了眼顿时明白了什么,永安帝道,“将贡院包围全力彻查本次会试,此事由锦衣卫全权调查,务必不放走一个。再有,查清这次提议提前默写文章的人,暂时调派人手护卫其周全。”他登基八年,如今上第三次主持会试,前面两次有人从中做梗安插人手,因为只是个别现象而他对朝政未能完全掌控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上两次的甜头实在太大,让他们这次了大的。真当他还说那个被他们掌控的小皇帝吗

    曹顺领命下去,永安帝手覆在桌案上轻轻的扣动,外头太监来报,“陛下,张贵妃来给陛下请安。”

    永安帝睁开眼,神色未变,“宣。”

    同一时间,贡院门口。

    宋子遇与邓繁站在人群外面看着贡院门口围着的人忧心忡忡道,“真希望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寒窗苦读十余载,大多数的举子都希望能够通过会试一举冲天,若是自己技不如人落了榜也将罢了,三年后再来战,然而若是得知本该属于自己的功名被人顶替,那么对被顶替者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该做的咱们都做了,若只是个梦,那咱们做的这些就仅仅是为了娱乐,若当真确有其事,现如今也不是咱们能够掌控的了。”邓繁道,“放宽心吧。”

    正说着话前头突然传来举子的喊声,“来了,来了。”

    宋子遇和邓繁抬眸望去,就见不远处身穿官服的官员在一路禁军的护送下到了皇榜之前。

    宋子遇心里紧张,心跳加速,忽然瞧见几个人快速朝那衙役冲了过去,继而一声惊呼,“皇榜被人盗窃,速速追回。”

    人群一阵混乱,禁军想要追赶奈何此地举子众多,那人身型消瘦,竟一时难以追上。

    皇榜丢失不管是对捧榜而出的官员还是护送的禁军都是死罪,若是当真出事,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

    禁军将领大吼一声,“帮忙拿下贼人奖白银一百两。”

    然而在场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要他们拦路尚可用人多拦住,追拿贼人就有些困难了。何况那贼人行动迅速,钻入人群眼瞅着将不见了踪影。

    眼看那几个贼人分了几路要逃跑,忽然就见一白色身影迅速朝其中一个贼人追去而后一拳将贼人击倒在地,还顺势将皇榜拿到手里。

    其他几个贼人瞧见计划失败,竟不顾性命一般冲了过来想要再次抢夺皇榜。现场一片混乱,宋子遇手拿皇榜瞧准禁军首领的位置踮脚跳起迅速的扔了过去。那将领本领高超,踩着举子的肩膀便将皇榜接住,转而大步朝贴榜的位置走去。

    而成功将皇榜救下之人正是宋子遇,几个贼人见计划失败,皇榜处必定有重兵把守,他们想再次涉险也是不能了。于是转而将怒火转移到误了他们大事的宋子遇身上,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朝宋子遇冲了过去。

    邓繁站在不远处紧张的看着宋子遇生怕他有什么危险,虽然他知道宋子遇力气大,可与这种亡命徒比起来恐怕将有危险了。

    而此时禁军之人也要过来,就见宋子遇徒手将贼人举了起来而后朝地上砸去。咣当一声巨响,贼人口吐鲜血竟真的爬不起来了。邓繁松了口气,果然,力气大了也有好处。

    众举子被宋子遇的大力气所折服,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热烈饿鼓掌声。

    禁军到了跟前将几个几欲逃走的贼人抓获,那将领到了宋子遇跟前拱手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在下禁卫军首领钱元,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宋子遇微微一笑,“在下宋子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宋某本是参加会试的举子,保护皇榜也是宋某该做的,大人不必多谢。”

    钱元闻言微微颔首,“皇榜已贴,公子请。”

    宋子遇点头与他告辞而后还邓繁一起去看皇榜。然而他们还未过去便听人喊道,“果然,难怪有人抢皇榜,这皇榜定然有问题。”

    而在旁边的位置也已经将会试前十名的头一场文章一一贴了出来,立即有怀疑排名的举子过去查看。

    “啊,宋兄的文章可上头竟不是他的名字”

    “还有孙兄的”

    “朱兄也是”

    “有人舞弊偷梁换柱”

    “朝廷给我们一个交代。”

    “前十名竟然有三个有问题的,谁知后面有多人被害得没有功名。”

    大家的文章早在前几日便已经默写出来,不但如此还当众说过自己如何破题如何承题,这才几日的功夫大家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可上面的名字竟然有误朝廷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而其中那两个被替换了姓名的举子哪想过这般情形,坐在皇榜之下嚎啕大哭起来。

    宋子遇微微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老天爷的示警,恐怕他也会在措手不及的灾难中坐地嚎啕大哭了。

    人群中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多,钱元也有些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上前查看皇榜,是真的无疑,毕竟普天之下无人敢捏造这个,难道真的有问题

    钱元交代副手看守此地,而他飞快的朝皇宫而去。

    同一时间在贡院里完成任务的大小官员们觉得差事顺利完成终于可以回家洗洗好好睡一觉了,然而东西收拾好,外头一直看守的锦衣卫却进来了。

    主考官付林收敛起好心情,客气问道“不知曹大人这是做什么”

    曹顺并未作答,扬手道,“全部拿下,分开关押。”

    众人一凛,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事情败露了

    不等他们交换信息,一众官员迅速被包围而后又飞快被带走。

    贡院内上到主考官下到打扫号舍的衙役全部带走下到诏狱。一众人员下到诏狱心都凉了半截人人自危,这诏狱是什么地方进来还有出去的可能吗现如今恐怕只能盼着外头的人想办法了。

    到了这种地步,官位高的人或许还能扛一下,像底层那些却是在锦衣卫的打骂和各种手段中招了。

    诏狱中宛如人间地狱,外头得知计划失败的人也是人人自危,甚至有人开始想要收拾细软将家中子弟送走了。

    然而永安帝既然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又怎么可能放跑一个,京城各大城门全是永安帝的亲信把手,宁肯错抓一千不能放跑一个。你跑说明你心虚你有问题,举家抓起来审问,总能问出个一二三来。

    宋子遇此时却对这些并不知晓的,他自打看到皇榜那一刻便知道梦里的成了真,皇榜上果然没有他的名字,而他的文章却作为第九名的文章贴在那里。

    他为何被选中和他一起被选中的人为何也恰巧中了招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家世平平无奇,小户人家,世代泥腿子。甚至不用做多调查便能仅凭糊名的籍贯将他们没有靠山这事做了判断,他们这些人在当地都没有靠山,跟别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了。

    耳边全是同科的举子安慰和声讨之声,邓繁得了亚元,此时也没有半分喜色,他看着宋子遇道,“咱们先回去吧。”

    宋子遇看着皇榜道,“圣上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对吗”

    ”这是自然。”邓繁肯定道,“圣上是生命之君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

    而且据他猜测,这会试成绩估计最后会作罢,兴许是明年考或许再过段时日重新再考,那时是什么情况就说不好了。

    “我们回去吧。”宋子遇说着和邓繁出了人群,而贡院门口也因为榜单文章与他们知道的所有人不一样越发的多了。

    两人刚出了人群,就见前头大街上有人围聚,宋子遇抬头看了眼,竟是一队军士扣押着几个身穿普通服饰背着行囊的男子。

    宋子遇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与邓繁一起回到家中。

    徐容绣自打那日开始做起鸭货生意,整日有了事情可干,而她手艺好,慢慢的也与来买鸭货的人说话,附近的人家也都知道了这鸭货竟是举人的妻子做的。虽然有人家的太太觉得女子抛头露面不妥,但大家却都知道了这家的存在,如此宋子遇也不担心他不在家时有人对徐容绣不利。

    “卖好了”宋子遇到了后门那,徐容绣正在收拾东西,见他来了,顿时眼前一亮,“灶房里还有一盆子,你再去端来。”

    自始至终徐容绣都没问今日之事。宋子遇闻言进去灶房端了木盆出来,便站在一旁看她卖东西,有来买鸭货的熟人瞧见宋子遇惊讶道,“这便是宋家举人老爷”

    徐容绣点头应是,宋子遇也温和的颔首示意。

    但京城多豪富,尤其这附近住的本就是清贵的翰林,官见的多了再见个举人也就不足为奇了。买东西的人不少,来一个便瞧宋子遇一眼。

    宋子遇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可扔下娘子在这他又觉得心疼,便过去帮徐容绣收钱找钱,夫妻俩合作默契,闲暇时相视一笑,一切都那么美好。

    不到午时,两盆子辣鸭货全部贩卖一空,徐容绣毫不客气的指挥宋子遇将东西搬进家里去,又把门锁上,转头抱住他饿腰问道,“你不开心。”

    她用的是肯定句。两人成亲快一年半了,徐容绣觉得她的男人即便在外一副文弱可欺的模样,在家却是该如何就如何的。

    可他今日从他眼中看到了难过,一向坚强的夫君难过了,伤了心了,徐容绣也觉得很难受。

    宋子遇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们进屋在说。”

    宋子遇将东西收回灶房又把锅碗瓢盆清洗赶紧,抱着徐容绣便进了屋。外头树上奉命保护顺便监视这夫妻俩的锦衣卫见此有些为难,人家夫妻间的事要不要继续看看可对方又非大奸大恶之人,想必不用吧。

    踌躇间房门已经关上,徐容绣刚想说话,宋子遇看了眼外头道,“里面说。”

    夫妻俩到了里头在床上坐下,宋子遇轻声道,“进了院子外察觉咱们似乎被人监视了。”

    徐容绣顿时大惊,当即便要抄杀猪刀,“谁”

    宋子遇微微皱眉,“不知,但似乎并没有杀意。”

    就他娘子这些年谨小慎微的感觉,若真有危险定能察觉,如今未能察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对方没有危险。

    徐容绣道,“这京城实在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宋子遇满嘴的苦涩,“以前只觉得中了进士光耀门楣娘也能跟着过好日子,竟未想过中了进士后会如何。未中的情形到也幻想了许多,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这等事,而我还非常倒霉的摊上了。”

    宋子遇握住徐容绣的手道,“我与邓兄猜测,若是这事成功闹大,会试恐怕要重新考了。”

    这种事不光在本朝,便是在历朝历代那也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小人物。

    ”邓兄本可以不予理会,毕竟他本次是亚元,若是重考”宋子遇叹气,“谁知道又会如何。”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有事与娘子商议。”

    徐容绣见他说的郑重,也不觉坐直了身体,“夫妻有话直说便是。”

    亲眼瞧见自家娘子在京城卖的风生水起,宋子遇现如今竟不知如何开口,他道,“我的本意是不管再次会试如何,都要离开京城去做地方官,未来的事我也说不好,但我觉得与其在京城中与鬼共谋,不如去地方做些实事,邓兄也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个,徐容绣松了口气无所谓道,“京城的确不易过,那咱们便到地方上去。”她好歹有好些未来的记忆,说不定她还能在地方建设上能够帮助宋子遇呢。

    见她支持自己的决定,宋子遇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一个揖道,“多谢娘子体谅。”

    徐容绣靠在他的肩头道,“你走到哪我的铺子都能开到哪,你尽管往前走便是,若是有朝一日穷的吃不上饭了,我来养你。”

    宋子遇本有些心猿意马,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压力巨大,这要是一不小心,他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