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去了住院部。

    他刚从电梯里出来,正巧迎上了一个小护士,小护士笑着朝他打招呼:“晏医生来了,听说你又惹赵主任骂人了?”“哪儿能啊。”晏江何走过去,笑了,“这楼上楼下一传就变味儿了。赵主任那么温文尔雅,那只能算苦口婆心的教导,张嘴都得是‘您母亲的’这种措辞。”小护士立马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晏江何臭败完了赵主任,觉得心情大好,算是报了刚才那“一脚之仇”。

    他晃悠着手里的花,朝小护士点了点,那仪态活似观音大士撒露水:“赶紧干活去。”“哎。”小护士斜眼看着花,“今儿百合啊。这回可别扔了啊,两天前那康乃馨直接砸冯老脸上了,老头肩膀上挂着花瓣,嘴都气歪了。”“该。”晏江何乐了,“谁让他懵我来着。”“你可不知道。”小护士撇了撇嘴,一脸为难,“冯老气得吊针都不打了,多亏了张淙!要不是张淙那天正好过来,谁劝都没用。”“张淙?”晏江何愣了愣,“就是那个小男生?”小护士:“是啊。冯老说是他孙子呢。”屁呢。姓冯的孙子姓张?再说冯老别说孙子,儿子都没有,老婆更没有,哪来的孙子,求佛五百年天上能掉?

    不过晏江何倒是听说了。冯老这病夏天就发现了,他不肯治。入冬了才恶化,但尽管如此他也依旧不想来医院。都是大夫,心里透亮着呢。就他这把年纪,活到这岁数落下这病,来医院就是烧钱加上折磨死,真正的劳民伤财。

    可他还是进来了,穿了一身病号服住着,从里到外透了一骨子药味。

    据说冯老是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男孩“押”来的,而且,治疗费不知道怎么竟是那孩子给出的。

    晏江何本来也想问清楚,可他上次见了冯老那一副皮包骨头的该死相,登时气得脑浆都要煮了。

    奈何那老东西还非要添一把风火,在晏江何质问他的时候,还不急不慢地说:“关你什么事儿啊?”晏江何不算好货,嘴里念叨着“老师”,心眼子倒真不一定,终于,他脑浆一沸,气极了,大逆不道地往恩师脸上甩了一把康乃馨,转身踹门就走,扭脸去逼问冯老的主治,一阵心灰意冷以后继续卖命工作,可惜了忙碌并没有把他心里那叫“难过”和“心疼”的玩意儿挤沉下去。

    跟小护士保证完今天绝对不摔百合,他这才被放了行,进了冯老的病房。

    一个不大的单人间,晏江何一推门就跟冯老对瞪上了眼。

    晏江何嘴唇抿成一条缝,他眼中的光色敛灭,慢慢走了过去,把百合放到了桌子上。

    桌上没什么东西,一个暖水壶,一个带吸管的塑料杯——给冯老喝水的,还有一个灌了水的矿泉水瓶子,农夫山泉,里面插着两朵有点儿打蔫的康乃馨。

    晏江何:“……”“消气了?”冯老问。

    “…...没呢。”晏江何抹了一把脸,转头看他。

    这老头真是瘦得厉害,双颊的颧骨挺得老高,挂着薄薄一层苍白色的皮。

    “出息,跟我个老病秧子生气。”冯老哼了一声,一只手捋了一下输液的管子,明显有些颤颤巍巍。

    晏江何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鼻子猛得就酸了一下。

    他心道“病”这玩意儿真是厉害,好好一个人,都消磨成什么样了?冯老那双手,当初拿手术刀的时候,那是多稳?

    晏江何观摩过他很多年轻时的手术录像,至今仍奉为金科玉律。一刀一拉,多丁点儿的j8学都不会让患者出。而现在这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可见得健康是多大的本钱——那是这辈子唯一的本钱。

    晏江何拖了个凳子坐下,说:“你要不是个老病秧子,我还不跟你生气呢。”晏江何:“你都这模样了,服个软能累着?非得跟我对着干?再说你到底把没把我当人看?来医院不跟我说一声?”冯老一听这话就乐了,他乐着乐着还呛着了,兜着背抖肩膀一通咳嗽。

    晏江何赶紧给他顺了顺,叹气道:“您老悠着点儿吧,我有这么可乐么。”“那可不是。”冯老喘了口气,“我打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可乐,小时候混,现在长大了点儿吧,性子稳了些,倔脾气倒是没变。狗改不了吃屎。”“哎呦。”晏江何赶紧扭过脸,“您快别说了。”冯老:“来医院没告诉你是我不想那么早惹气。能安生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没几天,你肯定会知道。”冯老看了一眼桌上的百合,又批评道:“没什么实用的东西,净败祸钱。”“那您说什么实用。”晏江何笑了,“我给你买水果,你吃得下吗?”“……”冯老横了他一眼,“我吃不下我孙子吃!”正巧提到了这茬,晏江何就问了:“您那孙子,到底怎么回事?听说治疗费也是他出的?还是他家出的啊?”晏江何这话太明确了,冯老也确实明白了,他摆了摆手,说:“肯定是张淙自己拿的,他家,就他那个爸,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养我个老不死的?”“……”晏江何皱了皱眉,“这孩子多大?”“十七。”冯老的声音顿了顿,又呼号了口气儿,笑了笑,虽然走了相,但还是晏江何热悉的那种和蔼的笑,“不过差三个月就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