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之找个角落,把灯笼挂在屋梁上。接着将刚采到的合恨草揉搓一番,敷在冻坏了的手上,这才想起来去拆盒子。

    刚才那个摊位上的灯谜,他一眼就能看出谜底,然后发现每一个谜底都或多或少和他自己有关,有的是名字,有的是籍贯。

    所以梁焕要专门拉他进那条路,专门让他去猜灯谜。那个摊主看着也眼熟,许是他宫里的侍卫太监之类的吧。

    费尽心思倒是真的,但这次的伎俩并不比上次高明多少。用了这么大力气,送来的是个什么宝贝?

    陈述之看看手上的盒子,想起之前梁焕送自己的东西,就对它没多少期待。这个大小不会是古玩字画,难道是玉佩金条?

    他随手打开盒盖,里面又是两个小一些的盒子。再打开其中一个,这捆起来的一束是……麦子?

    不,不是麦子,样貌有细微的差别。这种作物他见过,只不记得叫什么名字,雍州那边也不大会长。

    一束不知叫什么的植物,这算什么礼?他拿起这一束东西,却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他认得梁焕的字,还知道他写文章和说话一样浅近。然而这张纸上虽是他的字迹,文风却截然不同,好似故意要高深典雅,又没有足够的造诣。

    这样一篇文章并不好读,陈述之逐字读了许久才整理出大意:根据你文章里写的情况,我已让人去雍州查实,你们平凉府确实杂税繁多,部分农户难以为继。但我无法直接改变赋税,也不能把收上来的粮食还回去。

    正好西南的几个州今年水稻产量盈余,就让他们运了一些到雍州去,这只是权宜之计,先保证不饿死人。顺便给你送来一束水稻,让你放心。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表达我的敬意。第一次看你写的那篇文章,就对你十分钦佩。我能下定决心有所作为,原因之一也是被你的志气所感染。

    看到这里,他又去打开另一个盒子,其中用笔套装着一支笔,瞧着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笔杆上刻着小字,他仔细辨认,是“襟怀冰雪”四个字。

    陈述之轻轻笑了笑,上次不让他送贵重的,这次的水稻、笔和花灯,实在是轻贱得很。

    他抚上那一束稻穗,粒粒稻谷碾过手指,隐约能闻到田野间的清香。

    他真的从西南往雍州运了水稻么?这一粒粒米,真的救了人日命?当初写下那篇文章只是一时义愤,他真的听进去了?他这样做,只是因为爱民如子,不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吧?

    还有这支笔,“襟怀冰雪”像是一句很谨慎的夸赞,想夸太多事,却不知如何一言以蔽,就只能说得笼统、漂亮些,避免顾此失彼。

    只看他写的内容送的东西,整件事就好像是自己冒死写了一篇文章劝谏君王,救生民于水火,最后君王称赞自己的高风亮节,是一副君圣臣贤的清明景象。

    可是,倘若他真的打算励精图治,那为何不去广阔天地间找寻他作为君王的价值,而是费这么大力气、下这么高成本,非要从自己身上骗取那些卑微的心思?

    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怎么想他、怎么对他,有什么要紧?

    陈述之望着手上这些东西,不大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陈述之!你是怎么回事,又没你的文章?”程位把一摞纸摔在桌上,怒吼道。

    “什么?”陈述之无辜地抬起头。

    “前天没交,昨天没交,今天又没交!你要是不想在翰林院待下去了就直说,我给你找个地方去。”陈述之拢着袖子起身,小步上前去翻看那摞纸,皱着眉道:“学生从未漏交过每日的文章……”“那我这里怎么没有?”程位话音轻蔑。

    他确实没翻到自己交上去的那篇,低头想一想,交是交了,交了之后去哪了就不知道了。一摞纸放在那里,翰林院里这么多人,谁都可以轻易拿走几张,防不胜防。

    拿走他的文章有什么好处?害他被程位骂?可能对于某些和他有旧怨的人来说,看到他被骂就会觉得舒坦吧。

    但陈述之又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当自己没交处理。前几日的文章大约还能回忆,他便道:“学生都还记得,重新写了再给您吧?”“不用,”程位挥了挥手赶他走,“你仔细把今日这篇写完,明天交来就是了。”今日这篇不太好写,因为它是一篇祭文。如果日后去了礼部、太常寺这种地方,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祭祀,写祭文是少不了的。

    陈述之坐在廊下发愁。读书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教过他怎么写祭文,连读都没读过,根本不知该如何下笔,更何况这篇文章还寄托了他三天的清白。

    吃过午饭,他便去了素隐堂。这段时间以来,梁焕只要下午没事,就会来翰林院把他抓去素隐堂的阁楼里。他在那写程位布置的文章,梁焕就坐在他对面看公文奏疏。

    起初陈述之是不乐意的,觉得跟他待着不自在,写文章也无法专心。后来时间一长,发现梁焕只会和他聊朝中的事,从来不提二人的过往,也不再对他动手动脚,最大的恩惠不过是带点吃的,他逐渐也就习惯了。

    初春的空气中有股尘絮的味道,暖暖的,像是把春意塞了进去,再飘进人的口鼻中。

    陈述之着一身翰林院的制服,行走在嫩芽初发的院子里。他爬上素隐堂的阁楼,从梯子那边探出脑袋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