痣仿若沁出的血珠,又像玉笔点缀的朱砂,附在那含笑的眉目下,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夺目。

    身后熟睡的小和尚发出一声梦中的呓语,吾念赶忙别开了停在那人脸上的视线,用力挣脱了司淮的手,低低念了好几遍清心的经文,直到心中无端的杂念都摒除,才重新看向司淮。

    “施主醉酒了,错认了人。”他道。

    司淮被他一挣就已经清醒了大半,心头浮上一股落寞之感,牵出一个苍白的笑,合着双手作了个礼,连连道了两声歉,也顾不上那他手上的那站油灯,转身便仓惶跑了出去。

    夜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霜,司淮吹了一路的冷风,带着满身的萧寒意回到房中,倒头躺在了床上。

    今晚的事情太过欠思量,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晚上的酒劲上了头,还是压在心里的思念变成了对欲望的渴求。

    屋子里没有亮灯,司淮抬手覆上眼睛,却怎么也没法抹掉眼前交替出现的灵隽和吾念的身影,喘息的声音越发粗重,脑袋也却越发昏沉,最后整个人仿佛置身寒潭中一般,落向无尽的黑暗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司淮爬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暗暗感慨盛家的酒后劲太足。

    房门不轻不重地被敲了三下,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了门外,不大像是会来找他的盛锦承。

    不等他起身去开门,外头的人已经自行将房门推开,端着一盆洗脸水放到了桌上,动作轻缓地拧着沾湿了的毛巾。

    司淮瞬间挺直了腰背坐在床沿边上,不敢相信跟前的人竟然是昨夜被自己“轻薄”完之后匆忙丢下的吾念,正思忖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腰背隐隐酸痛得有些厉害。

    吾念拿着毛巾走到了他跟前,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了一下,落在他扶腰的手上,神色间多了几分愧疚,替他擦拭的手不由得轻了许多。

    司淮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拿过毛巾自己胡乱擦了一下,才试探着开了口道:“吾念大师,昨晚是我多喝了酒,无心冒犯……”“吾念是谁?”他伸手探了探司淮的额头,皱起了眉,“祁舟,你可是还没清醒?”“祁……”司淮顿住了话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看眼前的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里不是他昨晚睡下时的盛家的客房,跟前这个也不是吾念和尚。

    他从见吾念时起那和尚就一直穿着灰色僧衣,跟前这个穿着木兰色海青的和尚是……“灵隽?”“嗯。”那人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出了虚汗的脸,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的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昨夜……昨夜我太放纵了?”“咳咳咳……”司淮一口气堵在了喉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被“灵隽”一把揽进了怀里,轻柔地顺着后背。

    司淮伏在那人肩上,从头到脚一阵冷意,僵硬地转动脖子细细打量起四周,才觉得这屋子的桌椅摆设都十分熟悉,恍恍惚惚地和记忆里三百年前明华寺的那间僧舍重合在了一起。

    “这里是明华寺?!那……住持大师呢?”“在带弟子早课呢,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不对……司淮摇了摇头,掰过他的肩膀仔细瞧着那张脸,眉目轮廓确确然是刻在他心里的面容,可偏偏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明华寺是三百年前他亲手放火烧毁的,住持大师是他一剑穿喉杀死的,灵隽是亲眼看着他死的……桩桩件件,总不能是他酒醉后的一场梦。

    他伸手抚上那人的脸,指下触感温热殷实,一时竟辨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昨夜我们喝了些酒?”司淮试探着开了声。

    “是。”灵隽念了一声佛号,反将司淮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呵了一下那冰凉的指尖。“昨夜我太过纵欲,让你受累了。”司淮的脑仁儿一阵一阵地疼,他和灵隽确实有过欢好,却不记得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细致绵柔的过往。

    “昨夜你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厮守一生——”灵隽望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开来,道:“若是你喜欢,我们一辈子都这样吧?”一辈子是太长的许诺,他从来不敢轻易许下,也从来不敢这么去问灵隽。

    司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忍住想要回握他的冲动,强扯着一丝理性,涩然问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你的佛祖怎么办?你要度化的苍生怎么办?”灵隽笑着摇了摇头,紧了紧握着的那只手,道:“今天我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所有人都重要。”司淮心底一沉,眼中腾起的几分氤氲水汽慢慢散了去,一圈极浅的青蓝色覆上了眼瞳,看得那人一阵错愕,当即放开了手往后退开。

    “他不会说这样的话,你究竟是谁?”“我就是他!我就是灵隽!”那人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变得有些缥缈。

    “你到底是谁?!”司淮目光一凛,手中已经凝起了一团青色的真气,重重往地上打去,激起一阵气浪。

    “我就是他!你心里的他!”面前的人被气浪卷过,变成了破碎的幻影,只留下一个“他”字在虚空里不住地回转盘旋。四周的场景骤然起了变化,大亮的天色重新暗了下来,房中陈设仿若蜃楼幻境,一点点消散退却,重新变回了盛家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