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充满硫磺味儿的无人之城中。

    或者应该说,各种情景丰富得都有些操蛋了。

    就季鸫醒来后还能记得清的,就起码不下十处。

    他先后梦到过自己在一座研究所里对付只剩骨架和大脑的怪物;在一个全是妖怪的古代大宅里玩限时躲猫猫;满城乱跑寻访都市怪谈,为的竟然是凑齐三张共计二十四点的扑克牌面……当诡异的梦境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之后,季鸫不得不面对现实,不能再用“只不过是看了点儿恐怖片的后遗症”作为借口了。

    他开始上网搜索“如何睡个好觉”一类的关键词。

    科技发展至今,在线问诊已经相当普遍。

    季鸫偷偷摸摸挂了个睡眠科的号,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夫聊了一番之后,医生觉得他问题不大,大约只是年轻人精力充沛外加想象力丰富引起的浅眠多梦,可以先观察观察,暂时不需要进一步检查,更不必吃药,并湿柔地建议他可以试试睡前喝点儿牛奶,还有听听轻音乐或是白噪声放松精神。

    季小鸟照做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

    他依然会无规律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的自己似乎总在面对生死挑战,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拼命,就是在赶去拼命的路上。

    而跟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也越来越多,特别有几个人,总让他感到格外的亲切而且熟悉。

    ……不,或者不止只是“亲切”而已。

    季鸫边走边回忆着梦中的情景,眼神放空,脚步飘移,仿若一缕游魂。

    他凭着身体记忆一路走到宿舍一楼尽头的水房里,把脸盆放到一个龙头下面,就站着不动了。

    ——是的,梦中的“同伴”,已经不能只用“亲切”或是“熟悉”之类浅白的词语来形容了。

    对季小鸟来说,一路以来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已然是等同于“亲人”一般的存在。

    季鸫只要一想到他们,心底就会油然生起湿暖的感觉。

    但是……季小鸟站在水龙头前,眉心微微蹙起。

    ——我怎么……就是想不起他们的样子呢?

    是的,季鸫记不得梦里的人究竟长什么样了。

    或许不少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

    在梦境里,我们有可能会遇到某个人——这个人或许是你的熟人,又或许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但不管如何,哪怕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或者醒来时根本记不得长相,我们也会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是谁。

    不管对方是自己的老爸老妈、老师同学、保安校工、同事上司……或者只是医院里的某个小护士、街道的某个片儿警,在梦境里,他们都会拥有一个明确的身份。

    季鸫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他知道那几人是自己的同伴。

    在梦中,他们与他并肩作战,与自己合作无间,值得他交付一切信任。

    然而,偏偏他就是死活想不起来这些人的样子……明明梦中的场景如此具体,详尽到连细节都纤毫毕现,怎么就这么操蛋,偏生连同伴的脸都看不清呢!

    “喂!”这时,有人从背后用力拍了他的肩膀。

    “小鸟,你干嘛呢?”季鸫猛然回神。

    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隔壁射击队练十米气手枪的老大哥孙明。

    “我看你站了得有一分钟了吧?想啥呢?”孙明边说边走到隔壁的龙头前,把脖子后面绕着的毛巾取下来,扭开水,然后狡黠地朝季鸫挤了挤眼睛:“难道,是想哪个漂亮姑娘了?”季小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训练中心可是个名人,这里的教练、队医、运动员,甚至是食堂阿姨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原因有三,一是这小孩儿年龄小成绩好,二是他脾气好又自律,另外还有大家心照不宣的一点,这娃儿脸蛋长得可爱,看起来又乖又讨喜,尤其深得各位妹妹姐姐阿姨们的喜爱。

    单是孙明知道的,射击女队里就有两个新入选的小姑娘对季鸫有些好感。

    所以相对的,季鸫这么个受欢迎的小伙儿,跟哪个女孩儿看对了眼,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不料孙明只是打趣一句,季鸫的反应却又快又迅速。

    “才不是!”季小鸟用力摇头,否认得特别干脆,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我没有在想哪个漂亮姑娘!”他顿了顿,又强调道:“我还没碰到喜欢的人呢!”孙明:“??”老大哥单手举着条湿漉漉的毛巾,保持着个要擦脸的动作,表情有点儿懵。

    他只是随口一说,为啥季小鸟就跟尾巴被踩了的猫似的,反应这么大呢!

    而且听季鸫的意思,怎么小孩儿好像还有个明确的理想对象呢?该不会是暗恋哪个女明星或者小偶像吧!

    “这……小伙子有追求是好的……”孙明只得点点头,回答:“反正你还年轻,不着急,多找找,肯定能碰到合乎心意的嘛!”“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季鸫顺着孙明的话回应,把心中泛起的那点儿奇怪的酸涩感硬是摁回心底,不再琢磨他昨晚的梦境,径自漱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