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一再缩小,最终化为一截被烧焦了的木炭,甚至分辨不出四肢五官。他倒在地上,被神像的脚用力一踩,瞬间塌为了一堆灰烬。

    神像的身上也沾了鬼的灰。他沉默地扭转头,重新提起步伐,向着神庙走去。

    这无疑是个结束的信号,然而仍然无人移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神庙门口,才陆陆续续有傩面起身。

    鱼精还趴在地上,满眼恐惧,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是怨毒地盯着新土地。他是个寻常的年轻男人,五官都并不出奇,但此刻眼睛里头却像是烧着火、淬了毒、绞了刀子,要将人拖进去碎尸万段。

    新土地没敢看他,脚步匆匆,第一个走在前头。他宽大的白袍在空中翻卷,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真不是个人。”寇冬听到二郎神小声说。

    他将头扭过来,示意继续向下讲。

    二郎神解释:“今天早上,我看见他们了。这个土地偷偷钻进了神庙被村民发现了,差点儿架上火堆烧了——还是那个人救了他。”恐怕就是在逃跑的路上,为了使人安心,鱼精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以为是人类之间互相帮助的恩情,哪知,不过一天过去,这句话便成为了他的送命符。

    还什么恩?反倒是催命。

    寇冬听完,眉头也皱起来了。他沉默几秒,道:“的确不对。”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也绝不想害人。

    二郎神还在盯着地上的人。她喃喃:“要是让我知道那家伙明天是什么身份……”这句话里显然有未尽的意味,寇冬听出来了,扭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能确定。”他说,“还是不要草率。”这不同于旁的游戏,一步踏错就是死局。

    “……”二郎神沉默了会儿,说:“也对。”“况且,”她轻声说,“也不一定就会死呢。”“说不定还有生机。”这一次,寇冬没有回答。事实上,两个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不会再有什么生机了。

    但凡有一点希望,男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一晚,寇冬没有睡好,只躺在床上等着。等到午夜后,他猛地听见一声哀嚎响起,满含绝望。

    他又紧紧闭上了眼。

    叶言之趴在他的身侧,忽然伸出手来,盖住他的耳朵。

    他如今身形小,手也小,两只手才能一同勉强盖住一只。

    寇冬的身体又有些打哆嗦,说不出是因为敏感,还是因为旁的什么。他侧躺着,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叶言之板着脸,不容拒绝道:“不要想了。”寇冬实在是无法不去想。他闭着眼,喃喃道:“崽,我觉得有点奇怪……”小人:“嗯?”寇冬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措辞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本来以为,神像和鬼应该是同一方的。”可眼下看来,并不是。

    这里的神明是独自出脱在上的,他既不在乎人,也不在乎鬼,他只想从中得到乐趣——就像系统所说的,这对于他而言,就是一场简单的游戏。

    他们全都处在这游戏场里,是场上不得不相互厮杀的棋子。

    “崽——”寇冬翻了个身。他声音压的很低,问,“你觉得,这上头——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神?”NPC和玩家,都不过是他取乐的棋子?

    叶言之看了眼旁边的系统框。系统安安静静,并没有跳出来提醒的迹象。

    他沉默几秒,终于回答:“不会。”寇冬:“你回答的太确定了。”叶言之仍然说:“不会。”他解释:“它有倾向,也有目的。”这一句话说出后,原本毫无动静的系统猛然弹出了对话框,鲜红的大字在他面前提醒他:【您已违规!】【您已违规!!】【您已违规!!!】他无法再说出下面的话。

    寇冬眼睛睁开了,茫然地望着他。即使被挡在了厚重的傩面下,叶言之仍然能想象他的神情——长睫微颤,睫毛下的浓黑瞳孔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神情。

    他熟悉青年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哪怕如今挡住了,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这个系统的倾向和目的——叶言之的手抚摩着狰狞的傩面,摇摇头,终究是将话音咽回了腹中。

    他没有告诉青年,这个游戏所有的目标,全都在于你。

    ——只在于你。

    这个游戏场上,你才是至高无上的奖赏,是独一无二的神明。

    *游戏进入第三天,寇冬渐渐开始忍受不了傩面了。

    他瞪着自己床上摆着的那张猪八戒傩面,额头突突跳,和自己崽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哀怨:“这要是现实,我都能被这东西捂出痘来。”天天戴着,重都重死了。

    况且,这个副本中人没了食欲,寇冬的乐趣瞬间消减了大半。

    叶言之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安慰他,再忍忍,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事实上这话纯粹就是唬人的。

    寇冬磨磨蹭蹭把面具往脸上戴,低声嘟囔:“还不如用洗澡那招……”叶言之:“……”寇冬正洗着脸,又听见了外头传来的锣鼓吹打声。听这动静,又有新的人死了。

    他把崽往自己肩头一放,正想踏出门,脚步却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