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小说 > 都市小说 > 卫家女 > 吃药(“可谓翻天覆地之法。”...)
    杜家的后院很清静。

    杜晓杜侍郎的脑袋也很清静。

    不清静他怕是要连头发都气得烧起来。

    “定远公,今日你视杜府为无人之地,来日莫不是全天下你皆可往?”

    卫蔷还坐在墙上,笑着看这杜侍郎,道:“有何不可?我手下精兵十数万,待我平了蛮族,南吴,西蜀,吴越,南汉……天下有何处我不可往?”

    杜晓心中想要骂醒于崇郑裘之流,这定远公如此狼子野心,那所谓丰州边市只不过是她借以从世家坑骗钱财的幌子,那些财物到了北疆来日说不定就成了定远公带兵南下之资,居然还为了定远公写信来骂他杜晓?

    他们才是愚不可及之辈!

    于崇管姜清玄叫老狗,乃是因姜清玄会咬人的狗不叫,五十多岁突然一跃而起,抢了他的位置成了户部尚书。

    而管杜晓叫瘟猫,乃是因杜晓一贯闷声不响,连寻常公事都懒得做,可偶尔一事,他就会突然发起疯来。

    从前做御史时杜晓便是如此,半年不骂人,一骂骂半年。

    现下杜晓就想把于崇家在河南府的祖坟骂烂。

    “定远公英雄人物,在下望尘莫及,可杜家……”杜晓回头看了一眼杜明辛。

    若不是这孽障,他们杜氏如何会卷入这等麻烦之中。

    卫蔷轻笑了一声。

    “杜侍郎,你我皆是被毁了家门之人,当日你和你兄二人被关在府中,看着你父头颅被血淋淋挂在了东都城的定鼎门上,我亦是在从北疆赶回长安的路上被人截杀,如此两次,好容易进了晋州城才知道自己爷娘大兄皆死。你那时可嚎哭过?怕是被你大兄紧紧捂住了嘴吧?我无暇流泪,因追兵就在身后,只是存了死志,想回长安杀了申氏满门然后自尽。”

    申氏,先是害死卫氏嫡枝满门男丁,又在扶戾太子窃据大统之时杀了杜晓之父杜让能、叔父杜宏徽。

    杜晓缓缓转过头来,神色已然变了。

    卫蔷原本是跨坐在墙上,如今换成了两腿并坐,她看着杜晓:“申氏满门之血,可能洗清你心中怨愤?可能抵了你父辈血仇?”

    自然是不能的。

    杜晓直直地看着卫蔷的眼,肩膀亦挺直了起来,先对自己侄儿说:

    “阿拙,你这苦肉计还要使到什么时候?还不早些回去歇息。”

    在杜晓身后,杜明辛苦笑一下,艰难想要站起,可双腿无力,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却被一臂膀揽住。

    杜明辛艰难一喘,笑着道:“我家少将军果然疼我。”

    揽住了杜明辛的自然是卫燕歌,她弯腰摸了一下杜明辛的腿,直接以臂将杜明辛的小腿抬起,就这般将他整个人稳稳抱在了怀里。

    “家主,阿拙身上有伤,我送他回去歇息。”

    眼睁睁看着自己侄儿无比乖巧地躺在那英朗俊美的蓝眼女子怀中,杜晓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再见自己侄儿满脸带笑,痴痴看着那女子面庞,杜晓终于忍不住抬起右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承影将军,你不知阿拙住处,还是我找一下人来……”

    卫燕歌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脚下不停,只轻声回道:“阿拙院中有一棵我从北疆带来的桂香柳,如今正是花期,我循香气便能找到,杜侍郎尽管放心。”

    想起自己侄儿院中那棵自己还写诗夸过的树,杜晓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侄儿竟还对他摆了摆手?!

    再看那坐在墙上的定远公,此时也单手捂着脸,杜晓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之感。

    直到两个年轻人出了院子,杜晓才长叹了一口气,道:

    “定远公,纵使申氏满门之性命也抵不了我父辈血仇,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戾太子死了,申家人死了,他一腔仇怨无处可诉,那又如何?他还是这大梁的臣子,他的家人血脉都在大梁,他又能如何?!

    遮月之云渐渐退去,留一弯明月高悬于天际。

    月下,坐在墙上的女子双手交叠在一起,她腰上那长刀露了出来,平白勾起一线月色,使她身上有一道微光,而不至于真成了一道影。

    “杜侍郎,不如与我同道而行,我们试试一法,看看能否解了心中仇怨?”

    杜晓冷笑:“可是颠覆朝堂之法?”

    卫蔷也笑:“可谓翻天覆地之法。”

    ……

    大德殿内,一奏本被扔到了榻上,赵启恩叹了一口气,道:

    “中书侍郎杜晓,到底还是将他之前那奏本撤了回去。有了那进了太原城的乌护商队,两京世家如今只将定远公看作财神。”

    殿内无人说话,赵启恩看向站在一旁的石菩:“你说,那进了太原城的商队,真的是假冒的么?”

    石菩低声道:“圣人,定远公早有报备,想来确实是假的。”

    “真真假假……我现在想来,卫臻这假造的丰州边市,实在是假的太真了,若不是朕出了主意,此时都要以为那边市之事乃是确真。”

    正到了殿内通风之时,数十位宫人一齐将窗打开,竖直的天光映进了店里,一道又一道。

    赵启恩又问道:“姜清玄那边参奏定远公世子的奏本攒了多少了?”

    石菩低声回道:“启禀圣人,约有八十七本,除了各位御史,还有辽州、邢州等地官员,皆是奏报卫瑾瑜行事无状。”

    赵启恩点了点头。

    他摩挲了一下手边的玉璧,道:“那卫臻,是真的不能生了么?”

    “圣人,当年太医院的医案犹在,她身上损伤过重,极难生育子嗣。”

    “对。”赵启恩点了点头,“父皇放她归北疆,也有如此考量,她无亲子,便只能做大梁的孤臣,可惜父皇去的太急,本想借她归朝奔丧之时废了她手中征地令,偏偏事与愿违,让她做大到如今。”

    到了如今,赵启恩心中首要之敌就成了一众世家,要打压世家,他就得借卫臻这把锋刃。

    几十个宫人又将窗子缓缓关上,映入殿内的条条天光复又灭了。

    赵启恩轻声道:“她若是能将一众世家破门而灭,倒省了朕的麻烦。”

    可惜卫臻并不会如此做,她要真的领兵入南下,第一个慌的就是他这当朝圣人。

    “朕倒是真想看看,待那些世家在北疆投了大笔钱财人力下去却一无所得,又会是如何嘴脸。”

    说完,他胸口一疼,面色陡然苍白起来,石菩急忙取了药丸出来,又端了热水。

    “咳咳咳咳……”赵启恩扶着案几咳了足足一刻,几乎要将一颗心都咳出来,终于止了咳,又是一阵喘不上起来,石菩连忙将他身子提起,助他将气吸进肺里,片刻后,他终于缓了过来,将手心攥着的帕子递给了石菩。

    “你看一眼,有没有血。”

    石菩先给赵启恩喂了药,拿起帕子看了,低头道:“圣人,是干净的。”

    赵启恩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憋闷出的潮红。

    “已是四五日没有见血了吧?看来这新药还是有用,只是……”

    慢慢坐正了身子,他又拿起另一奏本。

    过了片刻,赵启恩又将奏本放回了案几上。

    “唤个识字的来给我读奏本。”

    说话时,赵启恩将右手垂下,由袍袖掩住,在袍袖之下,他的手正在抖。

    这正是他这新药的不好之处。

    不一会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捧着一奏本读了起来。

    很快又到了要通风的时候,窗扉开启,天光洒入成了一道道的白,赵启恩听着奏本,恍惚间将那些白色的光认成了刀光。

    刀光。

    上阳宫里的刀光,紫微宫里的刀光……他两次身陷囹圄,身不由己,都是卫臻纵马而来,用那刀光救了他。

    赵启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在上阳宫中与一干兄弟都被他们那好大哥关在一起不闻不问,他就再受不得室内的浊气,不是因为他的身子,只是因为若半日不通风,他就仿佛会嗅到那满室的便溺之气,耳边也会有不能止歇的哭喊嚎啕之声。

    就像他从前爱喝鹿血酒,却被他的好兄长在酒中下了毒,从此也再不肯喝了。

    那卫臻见了他最落魄的一面,他也不想再见了……本该是这样的。

    这也是他身为一个君王最该有的心思。

    “圣人?圣人?”

    被石菩从一阵恍惚中唤醒,赵启恩摆了摆手:“罢了,不必念了。”

    不知何时,窗子又合上了。

    双眼从刚刚那抹光所在之处移开,赵启恩道:“今晚去山斋院。”

    本是听着奏本的人不仅走了神,还在上午就想好了晚上的去处。

    不过他是圣人,自然没人说他什么。

    石菩连忙道:“圣人,新的紫袍已经制好了,今日就送去?”

    “不要紫袍,要最早那件黑的。”

    “遵旨。”

    文思殿议政结束,皇后坐在肩舆上缓缓往北而去,两个内侍迎上来跪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圣人今日看了几本折子就有些累,吃了药已歇了。”

    卫薇左臂撑在一边,道:“歇了?那午食你们便让人做得精细些,少些荤腥,省得圣人刚一醒就吃饭食,没有胃口。”

    “奴婢遵旨。”

    过了片刻,卫薇又问道:

    “圣人歇了之前可说过今晚如何安置?”

    “回娘娘话,圣人今晚在大德殿,不召人侍寝。”

    皇后叹了口气,轻声道:“总觉得自从定远公归朝,圣人身子好了许多,唯有召寝之事比从前淡了。”

    这话中似乎能让人察觉出几分闺怨之气。

    内侍们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

    挥手让他们退下,卫薇还是去大德殿外转了一圈,才回了自己的飞香殿。

    飞香殿前新挖开一水池,池中也养起了通体银白额上一点红的锦鲤,卫薇下了肩舆,在池边站了一会儿。

    “英武女将军,不羁世家子,年少相识,引为知己,又是多年好友,知根知底,唉,这是多好的姻缘,不比去北疆打打杀杀要好?木兰从军还没有这般好结果呢!她和她养的那蓝眼狼崽子硬是视我为蛇蝎。”

    片刻后,她又说道:“她自己也一把年纪,再过两年,旁人都要抱孙子了,她呢?自己的事不操心,只为别人之事张目,怎能傻到如此地步?只将别人当家人,又将家人当仇人,卫家大娘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又嗦了两句,卫薇抓起一把鱼食扔进了池中,拍拍手,她说道:

    “传信给我外祖,既然东都留不下卫燕歌,那就去留卫瑾瑜,让定宁侯卫^带着他的家眷搬来东都,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将定远公府的爵位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