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岑晨果然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我?”谢兰生的表情明媚,他抻过头,压低声音,“我从潇湘厂辞职了,正在自己独立拍片,下月五号就开机了。”“啊???”岑晨呆了,“独立拍片?什么意思?”“做地下电影,不拿厂标。”谢兰生像地下党,“我筹来了25万资金,在拍自己想拍的呢!女主角是纯天然的,男主角是……影帝莘野。因为男主层次太多我就试着请专业的了……”岑晨一向直来直去甚至可说情商不高,他叫出来:“莘野?为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谢兰生是真不清楚,“应该就是喜欢本子……或者觉得可能得奖?我们打算拍完以后就去参加欧美影展,卖掉版权,回收成本,如果运气好,可能还能赚上一笔呢。你知道吗,欧美国家有些公司会花百万购买版权,是美元。我现在跟投资人们是五比五分配收益,如果赚了我打算给每个主创剩余的1/10,让他们都有钱有名。”对方算算,又呆了。

    “这样,片子无需再送审了,也不可能会被毙了。它也没有行政压力,导演说话就能算数,它只需要考虑艺术,肯定是会比较纯粹。没有领导,没有电影局,没有省文化局和省委宣传部,大家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能把电影拍好。”说完,谢兰生又讲了讲他在潇湘厂的经历,与岑晨的十分相似,每句话都戳人心窝。

    岑晨默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其他人都不怕吗?比如摄影师录音师。”“其实没有明确法律后果不会非常严重。万一有事,我是导演,我起的头,我肯定担主要责任。”谢兰生说,“别人可以是被骗的,比如,我承诺能买到厂标,你们自然就相信了。”他真的是这样打算。

    “哦……”有些动心。

    “摄影师是湖南台刚退休了的罗大经,”说到这,谢兰生的一颗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压了压,才继续道,“录音师是珠影厂也退了的张继先,跟我拍摄这个影片他们是拿双倍工资的,大概相当8个月的。我是打算固定班底,每年一部,都用他们。你们也知道,摄影师和录音师么最好是用合作过的。大家一起玩儿电影,怎么有趣就怎么来。”“哦……”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大家一起玩儿电影吗。

    “朋友”说好,他就也觉得好了。

    岑晨想到被毙掉的那部片子、销量惨淡的那部片子,还有《啊!我亲爱的同志们!》,还有宿舍墙上尿液地图。

    在西影厂,他没一天真开心过。白天拍片,老牌导演、厂里领导、省文化厅和电影局个个都让他很厌烦,而晚上又要对着地图。地图本身还没那么恶心,可它背后所隐藏着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的厂文化很恶心。他挺羡慕对面的人如此潇洒自己拍片,也有点儿想爽一爽,最后如果实在不行也挺多是去拍广告,总饿不死。人生要有这种经历可能怎样都是值的,叛经离道一年等于循规蹈矩一辈子了。

    他脑海中都已经有很欢乐的一些画面了。

    因为只是“随便聊聊”,兰生宛如遇到知己,越说越多越说越多,内容非常能诱惑人,最后,他也说了自己目前比较担心的两件事,一个关于罗大经,另一个关于张继先。

    当听完了“挂账”的事,岑晨无法认同地道:“这样的人……真是不好。”“我知道。”谢兰生则一声长叹,然后苦笑道,“没办法,对摄影师和录音师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哪还有不想在国营厂捧铁饭碗过日子的呢?”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找不到的。”师兄真是莫名惊诧了,觉得自己身边这位才应该是“欧洲三大”的第一个华人影帝。

    对面岑晨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不过还是没发出声。

    谢兰生见差不多了,便借口说已经吃饱,跟着师兄回宿舍了。

    他想让话题断在这里,让岑晨别再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注意。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岑晨见到兰生师兄都会问问兰生状况,而师兄也按照要求说那边是各种欢乐,岑晨偶尔也会询问“兰生什么时候再来”,师兄全都说没准儿,吊着对方。岑晨自己也打听了,确实没有法律明说自己拍片会怎么样,只会没有工作,不会去坐牢的。

    而后,在西安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师兄跑到西影宿舍二楼岑晨的房门口,砰砰敲门,说:“岑晨,开门!岑晨,开门!”岑晨立即把门拉开:“怎么了?”师兄宛如急火攻心,觉得自己也成影帝了:“你还记得我那师弟,谢兰生吗?!”岑晨心里一阵紧张,说:“记得的。”“嗨!他请来的摄影师和录音师,全都跑了!!!”“……啊???”“还把器材也偷走了!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那他打算怎么办?”“那个,岑晨,下面的话别说出去啊……谢兰生刚拜托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他们……”岑晨嗓子发生哑音:“我……”“他说感觉跟岑晨你特别合拍,相见恨晚,一直有点后悔之前直接定了张继先了,总想着你,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的,现在看到对方跑了竟然还有一点欣喜。”“我……”“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跟你好好聊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