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张淙一张脸的瞬间,晏江何的心头狠劲儿咯噔,他此时此刻明白得太清楚——他的确是想张淙了。非常想。

    一直埋没在孤独和忙碌中的思念,它其实生长堆叠得好高,在顶峰囤积着大片湿漉漉的阴云,摇摇欲坠。这当终于哗啦一下崩溃,风驰雨骤,瓢泼滂沱。

    晏江何一阵口干,嘴刚刚要张开,张淙却抢他一秒先说话了。

    张淙的眼角敛上一抹笑意:“哥,我想你了。”“......”似乎有一股刚拧好的小细绳,将晏江何的肝胆轻轻吊了一下。

    晏江何微微皱起眉,没忍住说:“瘦了。”张淙眼底黯淡,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压低声音问晏江何:“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提这个晏江何就头疼。他一趟风尘仆仆,又搁这杵了半晌,蠢的好像一根活人冰棍。

    而张淙又开始作妖。他那表情晏江何看着眼珠子都要蹦。张淙那张倒霉相,活像中了十个亿头彩。

    张淙仿佛被天上的大馅饼砸懵了,他试探着去问,语气里沾了点惊喜,渺小得如同几颗金光星子,撒进浩瀚的黑色苍穹:“你是来找我的?”“废话,不然我找谁?”晏江何看不起他那完犊子样,没好气儿地说,“你还有脸问我?”晏江何:“我倒要问问你,你过年不回家,呆北京有瘾?”张淙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他就站着看晏江何,看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羽绒服。这件衣服挺厚的。

    晏江何还戴了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折腾半天吹过风,下面的流碎有些乱糟了。张淙往前走近一步,低下头,伸出双手,将晏江何脖子上的围巾拾掇得规整了些。

    “......”晏江何嘴里的兴师问罪忽然打蔫了,语气也缓下来,“说话。”张淙再看晏江何一眼,竟又一步退回去。他轻声说:“我哪有家。”这句话就像一把大砍刀,正对晏江何的天灵盖,凶狠地劈了下来。晏江何认为,张淙是逼他在央美正门口动手。

    晏江何的胳膊堪堪擎起来,面对张淙,倒了没能抽下去,他指着张淙:“你少在这儿......”晏江何谇一半哑巴了。张淙突然握了一下晏江何的手。

    该是张淙一路疯跑过来的原因,他的手掌热乎乎的。张淙蹙起眉心,又飞快捏了捏晏江何的指尖,才松手放下:“冷吗?换个地方吧。”“......”晏江何后槽牙连个儿疼。

    他真是冤孽积多了,如今终于碰上降头。张淙这半年着实长了不少本事。这混蛋玩意除了能让晏江何大老远坐飞机过来,还能三下五除二便堵得晏江何全身难受,张不开嘴。

    张淙又说:“你吃饭了吗?”“没。”晏江何心累道,烦得巴不得升天,没稀罕再看张淙。

    张淙想了想:“那先去吃点东西。走吧。”晏江何于是只能跟着张淙去觅食。其实他现在没什么吃喝心思。晏江何从未古怪至此,似乎嘴不是自己的,脑子不是自己的,心肝肺更不是自己的。一身的零部件都不知是从哪块劳什处胡乱抠搜到一起,凑合拼装的。

    他有生而来从未活出过这般感觉,这是真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哥,你等我一下。”张淙突然站住脚,扭头说。

    晏江何没等应声,张淙两步走向了路口的一家奶茶店。

    没过几分钟,张淙拿着一杯奶茶回来了。他将手里的奶茶塞给晏江何:“挺热的,拿着暖暖手。”晏江何双手捧住热奶茶,脊椎骨好像直溜溜爬上了一排牙尖的小虫子,边爬边吭哧吭哧啃呲他。

    两人再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张淙将晏江何领进了一家火锅店。

    晏江何要坐下的时候,张淙主动拿过他手里的奶茶。奶茶已经不那么热了,温度都传进了晏江何的掌心。

    晏江何眼睁睁看见,高大的年轻人轻轻歪过头,竟用唇轻描淡写地碰了下装奶茶的纸杯。张淙的黑睫低低垂落,像极了一双没精打采,不愿意起飞的削薄翅膀。

    动作不过两秒钟,张淙抬起头,飞快抿了下嘴唇,将奶茶杯放在桌上,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根吸管,撕开塑料包装插/进去。

    张淙将奶茶推去晏江何那边:“不烫了,喝吧,刚刚好。这家的鸳鸯奶茶很好喝。”晏江何没吭声,脱下外套,缓缓坐下去叼吸管。的确甜度适中,入口丝滑。

    张淙没再管晏江何,招呼过服务生点菜。晏江何不经意留了一耳朵,发现张淙点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爱吃的。

    他们半年未见,一顿饭吃得却并不热络。更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但某些默契却是经时不衰,隔离折断也能自然而然地承接上。

    比如,晏江何进门坐下,就没有挪过屁股,蘸料什么的都是张淙操办,并且十分贴合他胃口。再比如,吃饭全程,晏江何只顾夹菜进嘴,张淙涮锅非常有节奏,荤素搭配,晏江何从没有哪一下筷子是捞空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一顿饭吃完,晏江何刚准备掏钱包,张淙却站起来,拿过桌上的账单,径直走向收银台结账了。

    晏江何一口气叹出来,什么横七竖八的歪歪脾气都全部缴械。他更加清晰地搞明白——张淙不需要再依靠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绝对独立,绝对对等。

    晏江何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到那种理由。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