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一套黑檀木的桌椅,就别无他物。

    他谨慎关了门,看向那白发少年,笑容褪去,眉头紧皱起来:“离难宗的元长老,寻在下有何贵干?”那少年眉宇间藏着沧桑神色,与他年少面容颇为不合,沉声道:“沈雁州,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化名冯阳的沈雁州略略一眨眼,便点头道:“能劳动元长老大驾,想来我沈某人的身世……只怕与离难宗关系匪浅。”元苍星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原本姓凤,乃是凤宗主唯一的遗腹子。”---------沈雁州这一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折有三次。

    第一次自然是被沈月檀的父母收养,自一介流浪小童,一跃成为青宗主夫妇悉心教养的天之骄子;第二次则是青宗主夫妇遇难,月檀年幼无知,他身为养子,地位一落千丈、在宗门内举步维艰。一则护不住月檀,眼睁睁看他被奸人蛊惑,兄dii精离心离德,二则自身难保,数次险些道途断绝、死于非命;第三次便是遇上了元苍星。

    至于频频造访听涛巷,甚至有传闻他颇得夜离公子青睐——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他最初就同夜离分说得清楚,绝不曾有过半分误会。

    然而始终天不遂人愿,人心——到底是掌控不住的。

    沉眠如坠幽深海底,多年未见的虚弱无力感令身躯仿佛被巨石压迫,沈雁州略略抬眼,却见月檀当真如石头般压在他胸口一动不动,睡得倒比他还沉。

    一时不禁哭笑不得。

    他轻轻抬手,抚了抚沈月檀后脑,神思自旧日回忆里渐渐剥离。

    倒难得忆起了夜离来。

    他当年选中以夜离为掩护,理由众多,譬如寒琴楼清净、离公子冷傲难以亲近,更令得旁人难以查探消息。

    然而还有一个他直到多年后才恍然大悟的隐秘心思——约莫是得知了身世后两个月,他难以抉择是随同元苍星前往离难宗,还是留下来就近护着沈月檀。心思烦乱,不觉间便喝得醉了。

    恍惚间见到坐在琴前的夜离,那青年安详垂目,侧颜俊美。然而依稀却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故人名为沈月檀。

    他所追逐、他所渴求的,竟然是如此不堪的目的。

    第62章失算沈雁州犹记得天蛇王入侵之前,青宗主最后一次为爱子庆生。彼时宾客云集,单是贺寿的礼单就收了整整六箱,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然则五岁小寿星却连这些贵客的面也不曾见过。

    沈月檀早早吃过长寿面,拖着沈雁州去看栖阳宫后殿的月檀树开花。

    月檀花又称为六道五从花,五枚蓝紫莹莹的细长花瓣连接有如金珠的花蕊,暗喻其余五道尽皆服从天人道之意。故而民间传说,于花开时在树下许愿,就能上达天听,令心愿实现。

    那小童虽然阅历浅薄,却仍两手合十,在树下虔诚许愿道:“愿全天下魔兽伏诛、民生安乐,愿我修罗众再不受战乱之苦、穷困之苦。”只是沈月檀固然心怀大愿,却懵懵懂懂,尚不明白这其后藏着多少辛酸负担,更看不明白其中有多少前程艰险、荆棘满途。

    ————————————沈雁州呼吸未稳,呆望脚下汇聚成潭的鲜血。黏腻触感包围手指,挥之不去,腥浓血臭萦绕鼻端,催人作呕。

    这偌大庭院中,尸首堆叠、生机断绝,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厮杀。

    一名黑衣的下属自正堂中走了出来,对着沈雁州抱拳行礼,禀道:“田氏一族,阖府七百八十二人,全数伏诛、无一走脱。”沈雁州如若未闻,只觉冰冷腥臭如同细密针扎,点滴渗透肌肤血肉,将魂魄一道污染。

    那下属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略略抬起头,询问道:“督军大人?”一缕馥馥暖香传了过来,才令沈雁州如梦初醒,微微皱起眉头。

    自他身后绕出位农夫装扮的褐衣老者,头戴斗笠,单手托着净味盘,盘中有两枚青绿的宝塔香锭,正徐徐腾起浅碧薄烟。

    和暖香气将浓烈得呛人的血腥味缓缓压制消解,此时那老者避开血迹,将净味盘放在正屋台阶上,这才自袖中取出一本黑绢封面的册子来。

    老者匆匆翻阅过后,啪一声将册子合上,肃容道:“历时两月有余,终于将叛党四千九百六十一人彻底清除。沈督军战功彪炳,必能得各位长老接纳——是走是留,是时候下决心了,督军大人。”沈雁州自嘲般笑一笑,收敛了心神,道:“香大师,以你之能,足以开宗立派、传承香道。却为何偏生要隐姓埋名,同在下一起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老者面容沧桑斑驳,沉凝如熔岩冷却,闻言只淡淡一笑,不答反问道:“督军大人莫非生了悔意?”他问得突兀尖锐,沈雁州却不以为忤,反倒垂下眼睑沉思了片刻。

    残余香锭已化为煤黑色,奉命协同剿杀的离难宗dii精子、接受收编、追随沈雁州的部属,已泰半受命退出田府,只留下数十人清理善后。寂静夜色之中,几声濒死呼救短促响起,即刻被善后者处置了干净。

    沈雁州任凭众人行事,自己则与那老者一道,悄无声息转身往府外行去,一面笑道:“我为换取元苍星信任,甘做他手中刀剑;元苍星则借我之手排除异己。各取所需,是互惠互利的交易,无缘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