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唯独目光格外灼亮,仿佛燎原之火。

    他先前反抗族长,被行了家法,又被故意搁置拖延治疗,如今伤重未愈,说几句话都气喘吁吁。却仍是执拗般盯着蒋翀,哑声道:“二傻子,你不懂。我亲眼看见七堂叔动的手,爹和娘分明知清,却只是骂我冲动糊涂,分不清轻重。”他呵一声冷笑,面色突然狰狞,骇得小胖子往后一缩,“你幼时想必也听先生教过,一己之身为轻,合家之利为重,可是凭什么?小光不过是不肯顺着他们的心意扯谎罢了。既然不能用,置之不理便是。又不是家族存亡的危机……何至于要他性命?身为旁支……就合该命如草芥?连爹和娘——都——”公孙判说得嘶哑,一连声地咳嗽,喷出一口血来,半数溅落在蒋翀银白的衣袖上,宛若赤红游鱼。

    蒋翀骇得嘤嘤直哭,忙道:“公孙胖你莫气,我、我去求沈殿主便是!”过后当真寻到了机会,求到沈月檀跟前来,连同公孙判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分说得清楚。

    沈月檀任那青年扯着袖子抽抽噎噎,垂眸思索了片刻,这才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公孙光到底是受我连累……断不能令公孙判也步了后尘。蒋二公子放心,我必不会袖手旁观。”他复又问道:“你来见我前,可曾泄露行迹?”蒋翀拍着胸膛道:“殿主放心,我行踪隐藏得极好,连贴身小厮都瞒住了,我哥一点也不知清!”沈月檀暗叹,蒋翀的兄长蒋翊乃是黑曜军统领之一,以这小胖子的能耐如何隐瞒?不说还罢了,如今看来,只怕早就露了行藏。

    这一来便事不宜迟,他将那小胖子赶回家中等消息,又命刘崇前去传侯赟前来、刘昶为首的侍卫守在门外。随后进入密室,点燃了请神香。

    乾达婆王神色一如既往温和,柔声问道:“第二识所剩无几,你所学仍不足,若此刻用了,往后前路乏人指引,也不知要经历多少挫折。若是误入歧途,错失大道,如何是好?”沈月檀面露犹豫,然而迟疑不过几息,便暗暗握了拳,低声道:“悟道在我,不在指引。如今事急从权,我要救人性命,还请乾达婆王借我神力。”乾达婆王几不可闻低叹,“果然如此。若换了阿朱那王子,此刻也要选救人……我便借你神力。沈月檀,如今一别,修罗界中再难相见,往后大道修远,你好自为之。”沈月檀轻轻一笑,亦行礼应道:“来日再会时,愿阁下得偿所愿。”他便执佛牌在手,出了密室,往司香殿深处匆匆走去。

    司香殿后殿庭院深处,有一座依山而建的高耸阁楼,戒备森严,寻常人等不可入内,是殿主闭关的重地。

    沈月檀上到第九层,其大殿中空空荡荡,唯有地上一个十丈的铜盘占据了中心位置,铜盘上头嵌着繁复的符纹,形成一个团团圆圆的图样。然而仔细一看才能辨别,那符纹并非以铜料镶嵌其上,而是香药粉末压实而成的巨大刻香。

    沈月檀将佛牌放置在刻香正中的空隙之中,纯以道力,将那符纹自两头引燃。

    淡若无味的香气隐隐生成,整个符纹顿时变得剔透铮亮,仿佛烧得融化的铁水顺着凹槽流动,焕发出夺目的金红光彩。

    沈月檀又启动机关,四周墙壁隆隆作响,房顶与墙壁竟分为八片往四周裂开,宛若优昙花开放一般,将这刻香巨阵彻底暴露在月光之下。

    第102章去留遮日宫中一片忙乱。

    沈雁州与几位殿主、长老僵持不下时,突然山体晃动,几如地震重临。他倏然长身而起,迈出大殿门口,就撞到匆匆赶来的程空。

    程空脸色铁青,低声道:“是司香殿……如今群狼环伺、正是多事之秋……却偏还要生事!”百年世家人员根系繁复,于公务之中只需稍作刁难,便令得沈雁州一系焦头烂额,虽然尚不足以伤到根基,却也着实令人焦头烂额,烦躁不堪。

    是以一时忍不住,脱口便埋怨起来,随即懊悔,垂目道:“我……不是……”沈雁州不知心中如何想,面上一如既往,只是笑道:“先生这是有偏见。这许多年来,你何曾见过他无理取闹?如今既然出手,必定考虑周详,有他的道理。”说罢不禁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他无理取闹一次。”无理取闹,自然是仗着有人撑腰,才得以有恃无恐。

    父母在世时,沈月檀也曾有恃无恐过。然而做宗主时总被人欺瞒,重生之后如履薄冰,竟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程空忆起往事,果然如沈雁州所言,他连半个字也无从反驳。

    司香殿的刻香巨阵,疑似数百年未曾面世的九重香,顿时令修罗域惊慌一片——只怕引来紧那罗王震怒,血洗四域。

    香阵一出,香冲天霄,修罗界万众莫不震动。

    食香之神乾达婆王应召而献身,在圆月光辉映照下,乘大鹏抱琵琶,宝相庄严,悲悯垂首,浅金佛光自其法相层层蔓延,宛若一个圆钵倒扣,将司香殿笼罩其中。

    沈月檀下了楼,见殿中诸多下属都停了手课,泰半神色张皇而不知所措。他只道:“这不过是八重的锁御对敌之阵,半刻钟后,除非得我允准,无人再能进出司香殿。此事与诸君不相干,各位不必惊慌,只管出殿便是。”话音一落,满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