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忘却的一张脸。

    “……神……”不知是谁哆嗦着嘴唇说出了第一句。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来,聚集在这片空地上,不敢再向寇冬走近一步。

    “是神!”“是神!!”他们的腿猛然瘫软下来,在重新现世的神明面前失声痛哭。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像是当年一样,在神脚下拜倒,冲着他再三伏首。

    傩面中的鬼也取下面具,在这张熟悉的脸前跪倒,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最中间颤颤巍巍的是老村长。

    “是您!”村长脸上早已涕泪纵横,“您回来了……我们终究是将您盼回来了……”多少罪孽?村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

    从他们弑神的那一刻起,就一脚踩进了这泥沼,再也没能从里面爬出来。

    他们战栗跪于地上,不敢再次扬起头颅。

    有沉甸甸的东西压着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连死都是希求。

    老村长哽咽良久,低声道:“您——”他重重埋下头去。

    “请您原谅。”于他的带领下,百民叩首。

    “请您原谅!”“请您原谅!!”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了席卷而来的浪潮,绝望而悲痛的回音在整片土地上回响。只是如今这片土地已然干枯,上面的人也早不复当年心境。

    物非人非。

    唯有神明仍与村长记忆中的模样全然相同,宽大的白袍荡起来,站立于光中的青年侧脸清隽,眉目柔和,仍然是当年模样。

    他屏息凝气,等着神明的答话。

    寇冬没有回答他们,却看见了草丛里闪烁着的一点金光。

    “——那是什么?”他走上前,拨开草丛,这才意识到,那是邪神的心脏。如今它已然被烧的焦黑,木质的外壳裂开来,露出里头隐藏的东西。

    那竟然是正神的一截手指。

    想来,也是他唯一能从发了狂的村民手下找到的东西。

    那一截木制的手指,如今已然变成了全金的,发着隐隐的光。叶言之道:“这股力量,足以超度村民。”寇冬明白了,这是原先那位正神亲自为这一场罪孽藏下的了结。

    神像被毁后,神明随之湮灭,却知晓弑神的罪过定然不会脱离这片土地。为了他庇护过的生生不息的子民,他遗留下了最后一截手指,也是他对于山海村的最后一点慈悲。

    村民们还在忐忑地屏息等待。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终于轻轻响起,“再举办一场傩戏吧。”他旋即又补充道,“最后一次。”*这是山海村最后一场盛大的傩戏。喧天的锣鼓声里,村民亲自戴了傩面,热热闹闹演完了这出傩戏。整整一十二折,他们从西游演到了城隍捉鬼,老手艺人们耗上了毕生的心血,将这些傩面雕刻的栩栩如生。

    他们从村头涌来时,当真如同百鬼夜行。

    只是这一次,那锣鼓声比先前每一次都更为悦耳。演奏的村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吹打,其中充斥着解脱的庆幸,也有终将可以赎罪的欣喜。

    家中剩余的东西都被做了祭品,猪和羊被宰了,高高放在神桌上。果子、麦穗与精酿的酒,人总是将这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进贡与神。

    如今已经没有了新的神庙,也没了神像,傩面们早已被告知了答案,离开了这里。昔日的神明不曾再端坐于桌后,等待着他们的,只有那一截孤零零的手指。

    浩大的队伍在这截手指面前停下了。

    “真的感谢您,”村长率先来到,于它面前跪拜时轻声道,“您又一次救了我们。”他的神态忐忑,犹豫许久,道:“不知您信是不信,但我们——从未有过杀您的心思。”他们怎么会杀神明?

    只是这世上,总是有旁的东西能蒙住人的眼睛的。譬如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最为鲜明,乃至于操纵了他们的心神。

    “如今我们才知晓,”村长喃喃道,“生死——乃是寻常之事。正如您当初所说,生死有定,不能强求。”他重重地在这截手指面前磕了三个头,声线颤抖。

    “信男有罪!”“罪在贪婪!”“——罪在杀生!”说完这一句后,他重新抬起了自己的脸,向着神明再次战栗叩拜。

    “请您责罚……”天边响起了一声惊雷。旋即,豆大的雨滴一滴滴溅落下来,砸落在村民身上。

    他们的皮肉逐渐在这雨滴下溶解,却发出欢喜的呼声,迫不及待伸手去迎接。

    这是百年来,山海村的第一场雨。

    雨水浸润了土地,也浸润了村民——在这场雨里,他们很快便溶解掉皮肉,变为了惨白的骨架。骨架子一具接着一具倒下,最终溶解进了黄土。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各处。为了这份罪过,他们兴许仍旧得在地狱之中待上百年千年。

    寇冬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叶言之抱紧他,说:“该走了。”“对。”青年回答,“——该走了。”系统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是否确定最终答案?A,是;B,否。】寇冬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几乎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的眼前猛地一黑,山海村场景骤然缩小,终于被远远地抛至天边。

    重新睁